毋望的心里突突直跳,强作了镇定坐在榻上,问道,“可见着了?”
六儿笑道,“姑娘放宽心罢,什么如兰似桂,只是长得稍周正些罢了,想来那群小姐们未见过外头的年轻男子,一个个竟是得了活龙!那位教的裴公子怎么同我们裴公子比,天差地别的两个人,那人的个头像三爷那样高,肉皮儿有些黑,小鼻子小眼的,摇着扇子倒像那么回事似的,阿弥陀佛,快别拿来同臻大爷比罢,我那回见臻大爷,他虽病着,那相貌,真真美人儿似的!”
毋望松了口气,头似也不那么疼了,抚着心口喘了喘,索性往后一躺,喃喃道,“可算是把心放回腔子里了!”
“我原就说姑娘多想,偏生还不信,如今怎么样呢?”六儿道,自己倒了杯水一通牛饮,看左右没人,便靠近了她道,“姑娘可曾听说二爷的事?”
毋望半闭着眼道,“二爷有什么事?”
六儿甚感意外,她家姑娘有时真是大智若愚啊!忙凑近了她道,“外头都传开了,说二爷对姑娘有意,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同老太太提的,姑娘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
毋望脑子嗡嗡响,心道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她倒成了狐狸精了,和弟兄们亲近就有各种传闻出来,无论怎么谨小慎微总逃不过一说,这些人的心都是怎么长的,九曲十八弯,竟是一肚子男盗女娼!
“凭她们说去,我只管我自己,旁的一概不问,就为那些混话,我们兄妹就不来往了么?行二爷对谁不好?偏和我温和些就不成了么!”毋望一肚子愤怒都发在了靠垫上,狠狠折磨蹂躏一番,方觉好受了些。
六儿忧心道,“我瞧二爷也不差,人好,前程也好,说句实话,姑娘要是真跟了他,定是正室无疑,不比等裴公子强些?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毋望摇头,“哪里知道这些,我是个死脑筋,既欠着他的情,又答应了要等他,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凭家世多好,官做的多大,我是打定主意的。”
六儿坐下来,皱眉道,“三年呢!我的姑娘!再等三年错过多少!到时他若不来,姑娘如何自处?”
毋望脸色渐渐沉寂,六儿说得没错,若三年之后他还不来,若当时只是他的顽笑话,那她应当如何自处?思索再三还是一团糨糊,随口道,“无非剃了头做姑子去。”
六儿见她那样也无奈,他们两个定是上辈子的冤孽,要劝是劝不过来的,好在有一年的孝,且等这一年过了再说,到时姑娘自己想通了也未可知,由着她去罢。“只是二爷若真和老太太求姑娘,那可怎么办才好?”
毋望闭眼道,“这都是那些个小丫头子的闲话,二哥哥从小待我亲厚,如今大了更体贴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万一他要是有那心思,不用我推脱,他母亲也不能答应,他又是个极孝顺的,哪里敢拂逆呢,我们兄妹还是要走动的,何苦为这些伤了和气,不提也罢,不过日后少些往来也就是了。”
六儿也不说什么了,拿了漏子给屋子里的两株兰花浇水,回头看她,她起身拿了本,歪在榻上看起来,窗外微风拂过,檐下挂的竹风铃铛铛作响,伴着她翻的唦唦声,鸟儿的啾啾声,一派闲适静好。
未几又上了饭,翠屏来布置,毋望见了她问起慎笃的情况,翠屏道,“这三爷打得皮开肉绽还没学乖,天天在床上闹,他姨娘只顾哭,又要给三老爷责怪,又要给三太太夹枪带棍的数落,难得恨不得寻了死才好!三爷太不醒事了,要给那……那小倌儿赎身,还说要买处宅子安置,差点没把三老爷气死,又要抄家伙,说先打死了他,再去打死那腌臢玩意儿,众人好歹才劝住的,道那三爷像不像话!
好男风的事儿古来就是有的,只不过是作富家子弟的顽乐,也没听说过找了小倌就不肯娶亲的,凡有脸面的人家谁出过这样的纰漏,慎笃也是个死心眼子,怪道三舅舅要往死里打。毋望心里这样想着,只是嘴上不好说,六儿扶她到桌前,只喝了两口汤就摇头叫撤下去,翠屏道,“还是不舒服么?我看请个大夫来瞧瞧罢。”
毋望道,“宿醉罢了,请大夫做什么。”才摇晃着躺下,外头言大奶奶的声音又响起来,她蹙眉捶了一下榻,恨道,“不摆布死我不甘心是怎么的!就不能叫我清静会子!”
茗玉进了屋子一看她面色发青,只当她是为了那些闲话气的,忙俯身安慰道,“姑娘保重身子要紧,气坏了怎么好!我才刚听见奶妈子来回我,真真恨得我牙根儿痒痒,也不知是哪个下流的小娼妇,若叫我查出来定叫了人伢子来打发了她!这会子几个嬷嬷正加紧着盘问,我先来给妹妹告个罪,怪我管教不严,才叫丫头们乱嚼舌头,伤了妹妹的心。哥哥在园子里发脾气呢,说抓出了人先打个半死,妹妹身边哪位姑娘听着的,劳她驾跟我去认个人罢,也好发落了给姑娘个交待。”
毋望听了又是打发又是打个半死的,心里也不落忍,便道,“大嫂子坐罢,我也没想怎么,只是听了那些话心寒罢了,我原是一片好意,谁曾想竟被人传得那样。”
玉华掀了珠帘进来,站在一边幽幽道,“大奶奶是极明白的人,怎么这会子倒学起小家子来了。”
茗玉转头不解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玉华道,“我们姑娘才来的,只为几句闲话便拿下人要打要杀的,回头不知传得怎么样,不知道的说我们姑娘心肠歹毒,姑娘家的就要立威拿人作法。”
茗玉面上不好看起来,“那依着玉华姑娘的意思呢?”
玉华也不看她,直道,“只管叫她们老子娘来,领了家去就是了。”
茗玉呵呵笑道,“这也使得,还是玉华姑娘想得周到,倒是我急糊涂了,那就照着姑娘的意思办罢。”
毋望听了玉华的话甚满意,她不好说的都叫她说了,果然是个伶俐机敏的!又差了六儿道,“和周妈妈跟了大奶奶去,可仔细着点儿,别认错了人。”
六儿点了头站在门口,言大奶奶强笑道,“妹妹歇着罢,事儿办完了就叫周妈妈和这位姑娘回来。”
毋望低头浅笑,茗玉后牙槽隐隐发酸起来,心道这玉华果然厉害,头里大爷看上了问老太太要人,老太太并未应承,倒把她给了刘大姑娘,也不知是什么用意,若叫她进了聚丰园,凭着她主子招老太太偏疼,日后岂不要爬到她头顶上来?又想起她昨儿说老太太心里有了配刘大姑娘的人选,莫非是要把她们主仆一同配了言大爷?想到这儿脚步不禁踉跄起来,看慎行的意思对刘姑娘是有那分心的,不如将这亲事坐实了好。回头看看那屋里,两个女孩儿悠哉悠哉打着扇子闲谈,想想自己倒要顶着毒日头办小丫头,稀图她们什么,何苦给人当枪使!抱定了主意,前脚踏进园子里,后脚招来了几个婆子,说自己发了痧,这事管不了了,暂且晾着罢,大不了拿个带头的揪出来,叫了她家里人领回去也就是了。
六儿到了那边,看事儿办得潦草,丫头婆子一副不上心的样子,和周婆子互看了看,也不和谁打招呼,径直就回了院子里,毋望见她们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便料定事并没有正经办,也不问什么,打发了她们去歇午觉,自己拿了青布和红绸带,一针一线缝出两个袋子来,备着明日套神位用。等缝完了袋子又寻出那天给老太太打的抹额样子,衬了过过浆的里子,在两面细细绣起一对松鹤常春,等绣得了天也擦了黑,才要吃饭,那边传老太太叫过去,忙丢了手,带了小娟儿往沁芳园里去。
丫头打了绸子的门帘子让她进去,老太太和太爷在桌旁坐着,饭也备得了,老太太招手道,“来吃饭罢,有些事儿要听的意思。”
毋望净了手坐下,心里疑惑,看看老太爷,面上淡淡的也没什么,便问道,“什么事儿,外祖母说罢。”
“今儿来的二舅母娘家表姨太太可还记得?”老太太道,见她点了头,又和煦道,“她瞧上了,想说给她儿子,那儿子原是个庶出的,我见过,长得也极好,眼下跟着他叔叔给朝廷做买办,今年十八,也未娶过,看的意思,若要答应了也不急着下聘,先换了庚萜信物,等满了孝再选日子定下,我是觉得甚好,虽不及嫡子占先,好歹是正经奶奶,也不算吃亏,看呢?”
毋望作了难,心下也不痛快,便道,“我年纪还小,哪里想这些个,且待出了孝再说罢。”
老太太道,“原就是出了孝再定,眼下只看准了人,写了信给叔叔婶子通报罢了。”
毋望玄然欲泣的样子,低声道,“老太太可是烦了我,要趁早把我打发出去?”
谢老太爷和老太太俱一惊,太爷道,“我原说太急了些,偏不信!”
老太太忙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哄道,“好孩子,我疼都疼不过来,哪里就烦了呢!我只想给寻摸门好亲,将来好享富贵,却叫起了这样的疑,真真弄巧成拙!好了好了,这事不提了,快别哭了。”
毋望哪里真哭,不过缓兵之计而已,听了老太太的话就擦了擦眼泪,低头端坐着。
老太爷道,“还在孝里就提这个,路家那也是个混账老婆,回头她公公死了也找人给她孙女说亲去。”
老太太只顾安抚外甥女,又道,“也是的,我们姐儿还怕没人家么,也不急于一时,走了送桃儿的自然还有送李子的,外祖母糊涂了,下回再不提了,可好?”
毋望笑了笑,两个老人看了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欢欢喜喜吃了饭,老太太又叫人拿出给她新做的几套素服交给小丫头,复又说了会子话,这才回银钩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