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灯火如芒。
大抵苍天真的偏爱美人些,微黄的灯火落在金吾卫黢黑的皮肤上只将人照的更有威慑力,落在秦罗敷身上,却是照出了浓睫的落影,嫣红的朱唇,清冷的面。
她抬头,微微笑着。
这笑有些世故,有些圆滑,似乎不该是这样清冷美人该有的笑。
秦罗敷:“侯爷自谦了,生将军的美名,何止只是在这长安城里传唱,哪怕是千里之外的青州,随便拉出一个酒楼,都有说人在讲您当日三进三出敌营,白衣不染血迹的故事。”
菩萨的另一面是恶鬼。
这个长得俊俏的生,另一面是杀人不眨眼的将军。
常有人说,李承晚不需要别的什么表彰,他那一身不染尘埃的衣服就代表了一切。
这世上常胜将军不少,三进三出也未必是难事,可古往至今,也只有这么一个李承晚,为了不让自己杀人时溅上血迹,苦练了一手见血封喉的技艺。从此他手下过的人命不少,却再也没有人能玷污他的白锦袍。
所以满长安的儿郎,唯独他穿白衣不是慈悲。
因为那不是白色,是威慑。
于是只听这手上过了无数人命,袍上却未曾沾过一滴血迹的右侯卫此刻也微微笑了,显然是被秦罗敷说的话取悦了。
很久之前秦罗敷的生母——那个曾经惊艳青州的花魁,曾告诉她一个道理:男人未必都会中美人计,但没有人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
越是聪明的,越是自信的男人,越会被这样最简单的夸赞打动。
因为他们太瞧得起自己了,也太瞧不起女人了。
秦罗敷的眼睛很大很美,却因为眼型狭长,所以格外的冷然,然而此刻里面却有着盈盈的光,似乎真的很崇拜这年轻俊朗的右侯卫。
这样美盈盈的眸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李承晚心里一动。
他声音低磁,“你,你今年多大了?”
若这是戏本里的故事,那么下一句多半就是——“可曾许配过人家?”
可这不是戏本,秦罗敷也不是粉墨登场的角儿。
“小女子年十八,”她顿了顿,诚实道:“是来参加选秀的。”
马上的青年静默了下。
饶是秦罗敷笃定这李承晚只是看着轻狂,实则是个合格的臣子,并不会色令智昏地把爪子伸向参加为太子选妃的秀女里,却也在这样的寂静下心惊胆战了片刻。
下一瞬,见李承晚懒洋洋地笑了下,刚刚那些旖旎的氛围仿佛只是错觉。
“可惜。”他客观地评价。
“以小娘子这番姿容,参加哪年的选秀都绝不会铩羽而归。”
“偏偏是今年。”
秦罗敷听见这人轻笑了声。
“麟骄这个人,最是不会怜花惜玉的,平日里身边稍有个平头正脸的宫女,都要打发人家扫地去...以小娘子这样的容貌,怕是还没见到他,就要被丢出长安了。”
麟骄,是储君的小字,只有相熟的人才能随意在口中提及。
市井有言,李承晚与太子周昭寒,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果真不假。
停滞许久的马蹄声开始在秦罗敷耳畔响起,青色的狐裘被那懒散的生将军抛到她身上,井然有序的金吾卫再度开始巡夜。
风里传来疏朗的笑意——
“夜里风大,这狐裘就先借小娘子披一披。”
隐约间,秦罗敷嗅到狐裘上传来梅花的暗香。
她牵着马,继续向前走着。
走过密密麻麻的闾里,长信灯的尽头,才是那巍峨庄严,宝相端庄的皇城。
……
五更天。
厚重的朱门被人从里到外推开,头戴红顶花翎的大太监弓着腰走来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着紫绸的小太监。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锣鼓。
此刻不约而同地敲响。
鼓声悠扬,穿过层层叠叠的坊,从城中心向四周扩散,街面上陆陆续续出现了摆摊的人。
六更天。
敲钟人已经登上钟楼,打着赤膊的手挥着被红布包着的槌子。
轰——
秦罗敷是被钟声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