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几个时辰前浑身上下不过两个铜板的女郎，如今却住进了长安城最高的酒肆。
究其原因，不过是昨夜里李承晚难得的大发善心，随手扔给她的狐裘，价值不菲——这狐裘便以百两银子的高价被她抵给了酒肆老板。
秦罗敷微微笑着，手里甩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荷包，里面是拿狐裘租完房后还剩下的银子。
自小秦罗敷就知道自己和大多数小娘子都不一样。譬如说，若是换个人，昨夜遇上这般懂风情的李承晚，便该是春心萌动谱写一段佳话；可秦罗敷不是这样的，她看着出尘，其实最世故，昨夜那段相遇，对她来说唯一的价值，不过也就剩下了这成色品相好的狐裘。
解了眉之急。
她从窗户向外张望，天微亮，而街市已是喧闹一片，到处都是叫卖声。
这几天的风餐露宿，也该去吃一顿了。
有人说过，长安的豆腐花是最地道的。
只需寻个巷子，开得极盛的桃花下，必然会有三三两两的商户，支起炉灶，摆上几桌座椅，热腾腾的豆花在保温的铁炉里不断翻滚，不手抖的本地大姨再给浇上家传的酱汁，冒着烟的豆花就被盛在了瓷碗里。
“小娘子，最后要撒上一勺红泼辣子油才算地道。”
熟悉的嗓音幽幽在她身后响起。
秦罗敷顿了顿，回头果然看见了李承晚。
“侯爷白日不需上早朝么？”
长安城不说是很大么，怎么又撞上了这个冤家...别的还好说，就是把他的狐裘给当了，秦罗敷难得有些心虚，怕这个人又找自己把狐裘要回来。
不过她想，李承晚约莫阔绰着，不会在意这些的。
这人瞧着和昨夜里那生将军的模样还大有不同，身上穿的虽然也是白锦，却是圆口宽袖的，原本就舒展的一个人，此刻都已经有些潇阔了。
好在他肩宽腰细，也倒撑的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此刻支起下巴，黝黑的眼眸里自有笑意。
“小娘子口口声声说久仰我，却连右侯卫从设立起就不需要上早朝都不知。”
他行云流水地给自己沏了壶茶，坐在了秦罗敷对侧。
晨光轻轻，鸟雀蝉鸣。
这巷子里人瞧着似乎都与李承晚相熟，时不时的就有人过来同他点头示意，李承晚也一直笑吟吟地颔首。上菜的伙计甚至都无须他多说一句，就自发的送上了一碟豆腐花，两根油麻。
豆腐花上浇了一勺令人眼馋的红油。
昨夜令人闻风丧胆的右侯卫，褪下那削铁为泥的黑金剑后，也只是个清俊的少年郎。
秦罗敷：“有些意外，侯爷竟也喜欢这些吃食么，瞧着倒是这儿的常客。”
李承晚虽是武将，可却是实打实的世家公子，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烟火小巷里。就像是那不曾染上血迹的白衣，不该被红色的辣油染上点子一样。
可现实是，此刻坐在对面的正是李承晚。
敌军送尽了人头，也不曾染上半分颜色的衣裳，也确实是被星星点点的红油蹦上了。
“小娘子才叫我意外。”他慢悠悠地说。
“我见过诸多女郎，都嫌此地粗鄙，不愿落座。”
“因而，今日在这里见到小娘子，我险些都要以为你是专程冲着我来的——”
语气温和，偏生拉长了尾音。
和昨夜如出一辙的轻佻。
而他对面的女郎也确实是和别的不尽相同，天生仿佛就不会害羞般，此刻竟然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秦罗敷：“侯爷要这么想，那也没错。”
刚刚喝了一口豆腐花的李承晚猛然呛住了。
咳、咳！
他头一次和女子口头交锋，就有种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李承晚的眼轻轻眯起。
昨日到底是夜里，纵使家家门口都有不灭的长信灯，然而却也不能像如今这般仔细地端详这个女郎。
晓风徐徐，吹起她耳边细碎的绒发。
秦罗敷的额头光洁饱满，和时下长安女郎喜欢在头顶贴花钿不同，这样完美的额却是什么点缀都没有，而这额下的眼也是，乃至整个面容，都没有任何脂粉的点缀。
可是，秦罗敷的眉毛像最青和的岱山，眼眸又像是冬日里的寒潭，芊芊蝶翼是她的眼睫，粉艳艳的颊，被汤水烫到而分外润泽的唇——
这样的女郎，本就无须什么点缀。
“你们青州的女郎，都似你这般吗？”
秦罗敷偏了偏头，露出了一个绝不算是含蓄的笑，“倒没有，像我这般好看的人，毕竟还是少数的。”
对面的人似乎又被呛了下。
“我还以为你会谦虚一二，你这小娘子...”李承晚似乎是在找形容词，“看着是好一个冰山美人，实则倒是有趣，有些市井，有些让我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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