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柚第一次睡在一个陌生人身边,心里说不忐忑其实是假的。
她其实并没有做好嫁人的准备,很多事情,她知道的都不如家里的丫鬟多,所以,她真的以为,睡一觉,洞房花烛夜就这样过去了。
霍庭渊背对着孟怀柚,睡在床边,心里五味杂陈,乱得可怕。
这些年在军营里待惯了,前些年他爹怕他真的死在战场上,将他送出国去,留洋两年,才因为他爷爷病重,将他带回来,见了他爷爷最后一面。
他也是因此,才知道他爷爷在他出国留学的时候,给他定了一门亲,是孟家的小姐。
那时候他刚接受新西方的化,马克思主义在脑海里根深蒂固,有些不太同意这牛不喝水强按头的婚姻观。
可看着爷爷那日渐苍白的脸色,还有渐渐暗淡的目光,他到底没忍心,就也没拒绝,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现在,爷爷已经去世三年了,那个和他有婚约的女孩子,也已经嫁到了霍家,成了他的妻。
此刻,那个姑娘就睡在他旁边,小小的脸蛋,呼吸清浅,像极了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不,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她才十六岁,比自己还小六岁呢。
真是造孽,让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嫁给自己这个老东西,也不知道被他军营里的兄弟们知道了,要怎么嘲笑他。
小丫头啊,要是她是自己的妹妹,他真的舍不得让她这么早嫁人的,身体都还没发育好。
他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身边的小姑娘往里挪了挪,似乎并没有睡着。
他有些失眠了,不是因为认床或者怎么样,是真的彻彻底底的失眠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拔步床的顶,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平日里有去学堂吗?我的意思是,你看过什么吗?”
孟怀柚其实根本没睡着,她闭着眼睛,颤抖着睫毛,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孤寂的夜,除了府里偶尔背着她母亲来看她的张妈会和她说两句话外,没人敢冒着被赶出府的风险,和她闲聊的。
所以,屋子里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把她吓得身体抖了一下。
好半天,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她刚刚成亲的夫君。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小声说了一句:“平日里娘亲都不许我出门的,我,我也没读过什么,除了《女戒》《女德》外,还背着我娘,偷偷看过四五经,和一些,一些小画本,不过被我娘发现了,打了我一顿,还都撕掉了。”
她的语气听上去相当难过,霍庭渊都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你娘亲平日里,对你不好吗?”
孟怀柚想了想,用一种委婉的语气,说道:“算不上不好,至少她没虐待我,只是喜欢无视我罢了,不过没关系,我都习惯了,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
听见她这习以为常的语气,霍庭渊在心里想,她一定是经历过很多女孩子都没经历过的事情,久了,才这样地看开。
所以,他听见自己,对身旁躺着的小小的姑娘道:“不要怕,你现在是霍家的人了,现在,到了这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会阻拦你的,你可以去看你想看的,去吃你想吃的东西,你不用一直困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可以带着丫鬟出去遛弯,也可以去集市买东西,我们府里没那么多规矩,我家也只有我和我爹两个人,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不要去司令部找我,其他的事情,随你便就好。”
孟怀柚没有立马接他的橄榄枝,她虽然不怎么出门,但很多道理,她看得比别人通透。
她在别人嘴里,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傻瓜,但是她也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东西,霍庭渊现在这样说,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变卦。
她已经受了外人太多的白眼,如今即使嫁人了,那也是借了她姐姐的光,不然凭霍庭渊这样好的条件,是万万不会看上自己的。
所以,她委婉地回答了霍庭渊:“嗯,我知道的,我不会出去给你惹麻烦,也不会在不合时宜的场合,让你下不来台。”
言下之意,你放心,我不会去司令部,在你的同僚面前露面的,毕竟大家对于这场婚事,都不是那么看好,太过招摇,脸皮总是挂不住的。
霍庭渊没有反驳她,因为他心里明白,孟怀栀嘴上说的,都是他心里想的。
他不想让外面的太多人知道孟怀栀的存在,谁也说不好以后,他会不会遇到格外喜欢的人。
现在的婚姻都是迫不得已,早早做好准备,防患于未然,早早杜绝悲剧的发生。
而且他看得出来,孟怀栀,不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她像是个寻求自由的,想要翱翔于天际的鸟,她不会一直被困在霍府这小小的天地一隅里,总有一天,她会在向往的远方,跟她喜欢的人,快乐的一辈子。
所以,何不趁着刚刚结婚,把一切都挑明呢?这样以后的未来,两个人分道扬镳再次见面,还能笑着和对方说一句,好久不见。
霍庭渊想到这里,又开口道:“你每天愿意几点起就几点起,我爹不是那些陈年老学究,没有一大早上就逼着儿媳妇起床敬茶行礼的规矩,你别看他六十多岁的,但是早上不想起床的时候,也会赖床让下人催着去吃饭,早些年我娘没去世,还在的时候,他可能愿意陪着我娘早睡早起,可这么多年了,我娘离开太久了,我爹也开始破罐子破摔了,所以,你早上要是不想起床,就不起,按时吃饭就行,你个子太小,身板太瘦,还是要多吃一点。”
孟怀柚听了这样的关心,心里有股子暖流在慢慢流淌。
他有些不好意思,将脸藏在被子里,好半天,霍庭渊听到身旁传来细细小小的应答声:“我,我知道了,我会听话的。”
会一直听话。
她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