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停在白鱼舟下,意行和徐知州被一群锦衣卫护着上岸。
大小官员按着职位高低恭恭敬敬地站了两排,像摇尾巴的狗似的齐刷刷地跪拜请安。
方才在花厅中与姐儿们淫靡作乐的官儿们成了正人君子,那姐儿们自然也没有卖弄风情的必要。
她们跪在两排官员之后,有人悄悄数着刚刮来的银子,有人整理着被男人弄乱的裙子,还有人酸溜溜地望向百官跪拜的方向,看着意行身后的雀儿,酸溜溜地说:“模样也不怎么样嘛……怎么就看上了她?”
昭昭垂着眼跪在众人中,云儿撞了撞她的肩,低声道:“你刚才去哪儿啦?快抬头看,你那个朋友真被七殿下看上了!”
她不说话,云儿以为她是酸得昏了头,正要劝几句,却见昭昭抬起了水灵灵的一双眼,眸中不带任何恶意地向意行身后的雀儿望去。
百官匍匐两侧。雀儿跟在意行身后,若有若无地用余光扫过脚边每张谄媚的脸,她的心一点点膨胀发热,手心渗出了汗。
手中的橘子灯已经灭了,不再发光,橘皮也被她握的有些发腻,已经没有拿到手时的珍贵。
可她还是紧紧地握着,这是意行青睐她的证明,是她高高在上的凭据,丢不得,一辈子也丢不得。
雀儿踩着众人的目光,快意得仿佛将风踩在了脚底。她垂着眼,一张脸出现在了她的余光中,水灵灵的眼睛羡慕极了地望着她。
雀儿记得,这个人叫昭昭。
她还记得昭昭说过,一个皇子正常来说怎么会跟一个妓女瓜葛?
没错,确实不该。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出身低贱又如何?她的运到了,抓住了,攀上了,鸡犬升天了。
人心真是奇怪。雀儿不屑在任何人面前卖弄,却想向昭昭证明她说的话都是错的。
雀儿怯生生地扯了扯意行的衣袖:“……七哥。”
意行放慢步子,侧目看向她:“怎么。”
雀儿摇了摇头:“看见朋友了。”
她回过头望了一眼跪拜她的昭昭,意味深长。
重开宴。
方才的淫靡混乱一扫而空。
官儿们老老实实地坐在席上,姐儿们也规规矩矩地弹曲跳舞。
徐知州没外放前,曾在京中任事。他虽然没和意行打过交道,但听自家座师江首辅谈论过这位蛰伏多年后终于熬出头的七殿下是个什么脾性——心中万山千壑,面上波澜不惊。睚眦必报,无情无义。
他不敢怠慢,于是将意行的座设在了高台上,他则在旁边规规矩矩地弯腰侍奉。一边像述职似地说起他到任云州后的所作所为,一边往席中抛眼色,示意下面的官儿们起身进献。
官场上有个不成的规矩,钦差或者天子近臣来了地方上,官儿们都得备好孝敬的东西。
云州偏远,官儿们都没在京中待过。只道听途说地了解到意行是个清高不尘、眼里容不得沙的人。
大家原本是有些怵的,不知道该送什么献媚,送价值连城的怕被挑刺,送不值钱的又怕开罪这位快要坐上储位的七殿下。
左右为难之际,意行却搂了个小妓献身官宴。
众官儿大喜。意行能做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哪会真如传闻中那般清高不合群?好得很,只要他是个俗人,再贪都能喂饱了。
徐知州手下的同知和通判收到了眼色,两人对视一眼,双双离座起身,跪拜在高台下,恭声道:“殿下,下官知道您喜爱法墨宝,特寻来了前朝孤本。”
礼不是乱送的。徐知州东打听西打听,发现意行确实有些癖,便从天南海北搜罗了不少字画,想投其所好。
见意行点头,同知和通判冲花厅外喊了一声。
十几个模样清秀的女子鱼贯雁行走了进来,在高台下站了两列,手中或拿顾阎董范的画,或拿王颜柳赵的字,把前几朝的人风骨都端在了手里,糟践成了逢迎讨好的俗物。
意行淡淡地扫了几眼,随后看向了身侧的锦衣卫指挥使。
指挥使受意,拍了拍手。
只见几个小旗走出来,手中呈着小山堆似的金银,走到同知和通判面前:“七殿下有赏。”
同知和通判大喜过望,没想到意行不仅不清高,还这么好打交道,完全不同于那些只吃不吐的皇亲国戚。
他俩开了个好头,下面的官员争先恐后地起身献宝。
昭昭坐在屏风后,心不在焉地弹着曲儿,瞧着官员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丑态,暗自冷笑。
她一边不屑,一边想怎么才能让梁惜相信她和雀儿有交情,还得是不浅的交情。
事实上,昭昭根本不需要帮两边搭上线。她虚张声势,不过是为了从梁惜口中套出话,揣摩出上面的意思,然后低买高卖赌一把。
正想着,却听身后有人笑着唤她名,声音混在丝竹管弦乐中有些不明显。
手中拨弦不停,昭昭回过头,见雀儿倚在屏风后,笑盈盈地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昭昭合完最后一段,放下月琴离了乐伎的座,走到了雀儿面前,恭顺地跪拜俯身:“小人参见王妃娘娘。”
雀儿看着昭昭的头触了地,才将她扶起身,带着几分得意,又有些故作的羞怯道:“我还没跟着他回京呢。”
她学着高门贵女的教养,用织金绫的袖子掩着嘴轻笑,头上珠光宝气的首饰在烛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昭昭望着她,心想权势真是养人。一两日不见,雀儿就真真正正像只飞上枝头的凤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