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爷名仁,字世仁,今年四十整,膝下两儿一女,长子黄鹏十九岁,去年才成亲,妻子已经有了身孕;次子黄鹤,今年十四,才经历了被老友悔婚的倒霉事儿;唯一的女儿叫黄鹂,小名儿鹂娘,今年十二岁。
黄老爷家是绿柳镇上最体面的人家,他家在镇子边的柳树坑村儿有三百多亩地,在镇上除了正住着的这个三进的宅子,还有两个小一点的宅子,一个两进半,一个一进半;黄老爷想的听好的:等自己老爷,俩儿子分家,老二正好就搬到这个小院子里去住,一进半的小院子给女儿黄鹂,直接给她也成,换成钱当嫁妆也成,总能值个一二百两。
要说这个家底儿,也算是富户了,可是黄老爷却愁为儿女的婚事愁的直掉头发:原本只是愁小女儿的,现在又加上二儿子的,真是愁上加愁!
当然,黄鹤的婚事这面,生气归生气,也愁,但这愁的程度,比起女儿的亲事,那简直是天上地下!
他这个宝贝女儿,实在是长得太好了!黄老爷不是自夸,自己老婆年轻的时候也是镇上一枝花,可跟自家闺女一比就成了渣渣,嗯,反正他死活想不起来自己老婆啥时候有闺女这么好看过!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连县里的吴主簿都喊着要是自己还有儿子,一定要跟他做个亲家!
嗨,要是吴主簿还有个儿子就好了!黄老爷心中无限苦逼:吴主簿的内弟是他的同学,吴主簿的太太也跟他妻子钱氏挺要好的,但凡他家有个适龄的儿子,自己也还就真能放心把闺女嫁过去了……可偏偏就没有啊!人家最小的儿子都成亲了,唉唉唉。
自己的闺女又懂事儿又漂亮还认字,说起来就算给县令做儿媳妇拿得出手!偏偏自家条件有限,能给她准备的嫁妆就那么点儿,除了那个宅子,撑死了再掏一百两银子给她备嫁妆,这种水平要说也不算差,可是这种档次真的只够嫁跟自家条件差不多的人家,再高一点的就攀不上了。偏偏附近这样的人家黄老爷看了一圈儿,硬是没发现哪家的儿子配得上自家女儿…要么读不用功要么长得丑,要么家里兄弟一堆妯娌成打儿,实在没有合适的。
说难听点,男孩子娶媳妇相比之下真是简单多了,媳妇么,长得差不多,懂事儿点的,怎么都能凑活着过了,再说真遇到不懂事儿的揍几顿也就老实了,娶得不好了,退一万步还能休了呢!可女儿呢?嫁的不好了那是要命呢……
黄老爷怎么想怎么烦,扭头看到老婆拿着针线缝虎头鞋,暴躁道:“又缝鞋!你有时间缝鞋不能去干点别的?你都多久没去过大哥家了!?”
钱氏怒道:“你有脾气到外头发去!少往我这里撒气,老大媳妇过了年就要生了,我现在不做活儿,过阵子忙起来还有时间做么?要去你自己去,我往你腿上栓绳子了?”
黄老爷平日里在老婆面前还是有点威严,只是这次黄鹤的事儿实在把钱氏惹急了,一向唯丈夫命是从的钱氏也犯了倔劲儿,跟他顶起牛来。黄老爷被老婆抽回来,想发火,可想到二儿子的事儿又觉得心虚,再想想自己也不乐意去大哥家,顿时泄了气,嘟囔了一句:“眼见着爹爹的忌日,你好歹让人送个信过去!”
钱氏冷笑道:“送什么信?难道我不送信他们就不去拜祭爹娘了?我吃饱了撑的才会这个当口撞上去,让人家笑话我攀高枝没攀上……”
黄老爷已经受了老婆两天的挤兑,一直忍着,人到这个时候算是忍够了,当即骂道:“这么点屁事儿,你有完没完!有本事你去给老二找个好媳妇?找不到你叽歪个屁?见天的正事儿不干唧唧歪歪嘟嘟囔囔的,看了你就烦!”说着甩袖子就走。
黄鹂并不知道爹娘吵架,她上午写了一页字,写完了看看,也看不出什么好坏,觉得怪没意思的,便又拿了绣花绷子出来绣花,绣了几下子一不小心扎了手,顿时什么心情也没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发现父母又是一个个全都拉着脸,小心翼翼地吃了饭,回到房间翻来覆去了半天,也睡不着觉,她估摸着父母都在午睡,见月季又在隔壁屋里绣花,便换了条出门的裙子,蹑手蹑脚地出了自己的小院儿,到厨房门前溜了一眼,发现做饭的胡嫂子在厨房里蹲着剥毛豆,只得从后门钻了出去。
黄鹂家的后门是一条东西方向的小巷。黄鹂出了门向东拐,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走上了这段有些年头的石板路上:小巷一丈多宽,路铺了有些年头了,铺路的石板儿已经有不少碎了的,因为才下了雨,这长了青苔的石板路颇有些湿滑。
黄璐沿着小巷往东走,过了两三户人家的院子,便到了巷子口:巷子口正对着一条大街,站在巷子口处,吆喝叫卖声便传了过来:
“新出炉的烤胡饼啊,香酥麻甜一个管饱!”
“咳嗽药一一帖,吃了今夜便得睡啊!”
“新布,新布,结实透亮颜色新,十钱一尺,一匹只得三百!”
黄鹂走到街上,小心翼翼地绕开一车拉着干草过去的驴车,又差点踩到一旁摆在地上木头小马,低头一看,裙角被溅上了几个泥巴点子,黄鹂苦着脸看向已经已经走远的驴车,正好有个道士打扮的青年扛着幡子从她眼前走过,口中念到:“信则灵,很灵;不信则不灵……”
黄鹂顿时忘了脏了的裙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阿陈哥,你这么念叨,谁还敢找你算命!”
那青年扭头看到鹂娘,笑道:“是鹂娘啊!我还没出摊呢,先练练嗓子!”
黄鹂脆生生地说:“你好歹找个像样的词儿来念啊,本就生意差,偏你还爱说大实话!”
被叫做阿陈哥的青年被黄鹂笑话,一点都不着恼:“说什么话都白扯,改日把胡子留起来才是正经!”
黄鹂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最好把头发胡子都染白了才更像!”
阿陈哥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言之有理,改日我便去试试!好了我要去出摊了,今天赶集,镇上人多,鹂娘莫乱走,也别跟外乡人搭话,当心被拐子拐了去!”
黄鹂笑着道:“我省得,一定不往人少的地方走,也不跟不认识的人说话!”说着跟阿陈哥道谢告别,朝北面走去。
小镇子不大,街上最热闹的也就是那么百十丈的距离,往北走了没多远,人流便没那么密集了,而前头不远,便是官道与镇上的路交叉的地方:绿柳镇并也相当不大,但店铺颇多,生意也都相当不错的缘故便在此处:这镇子是在官道经过的路上的,从西边过来的人要去县里就必须经过绿柳镇……平日里镇子就人流不断,赶上三天一次的集市,那更是到处都是人。
在这么个镇子住的人,可以说,只要有手有脚肯干活,想饿死都难,所以虽然绿柳镇也像别处一样有乞丐,但不多,一共就那么三四个,大多是外乡人,基本上都是或者老,或者残。今日集市,乞丐们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不多的几个乞丐纷纷走到街上,找了人多的地方跪下,逢人便磕头,这种日子,是他们最有可能吃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