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李四哥要休妻?”黄鹂简直听傻了:“李四哥不是最怕老婆么?他怎么敢休妻呢?”她叫惯了李思熙四哥,这会儿一不小心又秃噜出来了。
月季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边往从挎包里往外头掏东西,一边说:“我娘说他读读傻了啊!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离了都看他怎么活!”
她一边说着,一边递给黄鹂一个纸包:“我娘新炒的葵花籽,你别往地上吐皮儿啊,嵌到砖缝里可难扫了!”
黄鹂接过纸包,道了声谢谢,又想起刚才的话题:“可是,李四哥脾气挺好的吧,我就没见过他高声说话,他怎么会闹什么休妻呢?”
月季一边整理:“谁知道呢,我娘说他是坏了良心,李嫂子一个人把他家里八亩地侍弄的整整齐齐,还养了两头猪四只羊满院子的鸡,每日里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就是地里回来的路上都不忘背上一大篓子的猪草……谁不说李四喜娶到这个媳妇是烧了高香?就算脾气大点又怎么样?人家给他爹送终了呢!一张口就休妻,简直不是人!”
黄鹂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虽然没干过农活,却也知道无论是种地还是养猪那都是重体力活儿,她家雇的长工最能干的也就能一个人侍弄十亩地,李嫂子一个人能种八亩地还能养两头猪跟四只羊,简直太能干,却也太辛苦了!不由得也傻呵呵地跟着月季点点头:“李四哥确实太不应该了!”
月季挺黄鹂赞同她的话,越发得意:“可不是么?我娘说了,按照规矩,给公婆受过孝的媳妇是休不得的,李嫂子实打实地给李老爹养老送终,守了三年孝,如今李四喜竟然把休妻说出口,只怕李老爹都要气的从坟里跳出来!”
黄鹂被月季这一大套我娘说我娘说我娘还说给说的晕晕乎乎的,只能跟着点头:“哦哦哦……”心想李四哥看着挺好的一个人,怎地就这么不着调?
说话间月季已经把挎包里的东西全堆到了桌上,然后拎了挎包放到水盆里,,跟黄鹂发牢骚:“怎么还不下场雪?这也太干了,我回家一趟,来回还没有一里地呢,浑身都给刮的灰突突的。”
黄鹂深有感触:“可不是么?这黄土路不是一般的脏!要是能铺上石板就好了。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外头这么脏,可是陈举人身上的衣服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补丁打的也特别整齐……陈举人眼睛不好,应该没法缝衣服啊!”
月季笑道:“这却没什么稀罕的,陈举人又不是一个人住,她住的庙里头不是还有两个尼姑么?白天陈举人出来乞讨,晚上回去尼那两个尼姑便帮她洗衣服打补丁。”
黄鹂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想到这里颇有些不好意思:“我还觉得自己时不时给陈举人送点吃的做得挺好呢,跟两位师傅一比可真是差远了。”
月季立刻说:“你可别这么说,那两位师傅自己吃饭都要靠别人舍呢,也就是能给帮忙缝补拆洗了,正经吃喝拉撒,还不得靠你们这些肯花钱的!”
一说起肯花钱,黄鹂又想到李思熙了,她皱皱眉,脑子里晃了下神,随即又被月季放在桌上的东西给吸引了:“月季姐,你回家怎么不多呆一会儿?”
月季翻了下白眼:“我倒是想的,只怕出去的久了,你把屋里糟蹋成猪窝。”
黄鹂抽抽嘴角:“我哪里就那么邋遢了!”
月季道:“不邋遢不邋遢,我逗你呢!”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也就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今日我婶子跑到我家跟我娘絮叨个不停,说越勤快的人越苦命,你看看李嫂子多勤快,还不是摊上个混账男人要被休了?娇小姐哪里用得着勤快嘛!可这不是胡扯么?什么都不干的懒婆娘谁瞧得上啊!你倒是娇小姐,可每天坐在那里读做功课一忙就是一整天,也照样辛苦得很。我懒得听她胡咧咧,就跑回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黄鹂的床前,从床底下拿出两双夹层的绣鞋来:“天冷了,今年估摸着穿不成绣鞋了,我把它们洗出来去,我去厨房洗东西,那边有热水,你看这点儿,别忘了过去吃饭。”
黄鹂点点头,看着月季走了出去。
黄鹂又看了一会儿,看看时辰该吃晚饭了。她想到父母吵架的事儿,对过去爹娘的正房吃饭的就有些头疼:也不知道爹娘现在好了没……
虽然黄鹂心里头闹心,可也没有因为不想看到父母闹别扭就不去吃饭的道理,放下了,看看外头竟然飘起了雪花,扭头看看月季还没回来,便自己打开柜子找了去年的斗篷出来。往身上一批,发现只能遮到膝盖弯处,自己这一年的个子可真是长了不少。
黄鹂想了想,还是把斗篷又塞了回去,找了件洋红色的棉袍,又找了件儿杏黄色织锦撒花的半臂,跑到铜镜跟前照了照,从匣子里找了两支暗红枝杈点缀着朵朵姜黄色的腊梅相生花别在头上,铜镜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还是能看得出镜子里的少女柳眉杏眼瓜子脸,好看得很,黄鹂臭美地对着镜子笑笑,一溜烟跑了出去。
黄鹂的住处跟父母的房间本就是同一排,她的小院是硬把五间正房哥出去两间做成的,所以从她的房间到母亲的房间不过就是一抬脚的功夫。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想着进屋就先问她娘好看不好看,兴许爹娘一分神,就不容易在闹别扭了!
黄鹂一进屋,看到黄老爷站在屋里,她娘拿了尺子正给他爹量呢,一边量,一边絮叨:“老爷最近实在是辛苦了,腰比去年这时候瘦了一寸呢!”
黄老爷皱着眉头道:“我去年的棉袍还能穿呢,家里钱紧,还做什么新的。”
钱氏道:“这话说的,家里再紧也不止与在你的一身衣服上抠抠索索,再说家里有现成的棉花跟料子,也就费个手工!”
黄鹂见父母心平气和地说话,大大地松了口气,正好黄老爷朝她看来,她赶紧叫声爹娘,然后笑嘻嘻地问两人:“我看下雪了,就把棉袍子找出来穿了,娘看看,好看吧?”
钱氏看了黄鹂一眼,有些不满:“怎么把这身衣服找出来了?挺好的料子,平日穿可惜了。”
黄鹂道:“我刚才想穿斗篷来着,翻出来一看,短了一截,正好看到这身衣服,想着要是不赶紧穿的话,回头也小了就可惜了。”
钱氏往黄鹂腿上看看,看到底下果然也遮不住脚了,瞪了她一眼:“衣服短了就不知道给衣服滚个边儿?挺大的姑娘这点事儿都不会——”
黄老爷在一旁听老婆又没事儿找事儿,冲着钱氏瞪过去,钱氏的话说了一半,看到丈夫的眼神顿时说不下去了,改口道:“罢了,你一会儿吃了饭换身衣服,把这件给我拿过来,我给你滚个边儿。”
黄鹂被钱氏这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无所适从,心想娘这是还没消气呢?可转脸一看,钱氏又扭头跟黄老爷说开话了:“老爷是喜欢石青色的,还是褐色的?”
黄老爷颇有些不耐烦:“随便随便,平日里不都是你给我做什么我就穿什么呢?”
钱氏道:“我这不是想选个你喜欢的么。”
黄老爷道:“你先把鹂娘的衣服弄好再说,挺大的姑娘了,穿的衣服小一圈儿像什么样子?我都几十岁了,胖一点瘦一点没什么变化,一身衣服穿上几年也不打紧的。倒不如省下来再给鹂娘添件衣裳!”要说黄老爷平日里虽然也疼女儿,但绝对不会细致到这份上,只是亏空了女儿的嫁妆,心里愧疚,所以凡什么事儿都要紧着女儿。
黄鹂一听这话就笑了:“爹,我衣服不少的,棉袍子哪有年年做新的道理,添点棉花滚个边就又是一件新的。您天天出门看铺子做生意,才该穿点好的!”
黄老爷捻着胡须道:“我家鹂娘真是懂事!对了,爹爹方才去找了刘先生,说好以后每月给他添三百的束脩!”
黄鹂道:“咦,这是过年了所以给先生涨束脩?”
黄老爷笑道:“年年这么涨怎么受得了?当日你大哥一人听课,给刘先生的束脩是两贯,又来添上你二哥,加了一贯,到了你这里,却只加了五百,当然多加的一个人未必就一定多费一整份功夫,但你这份确实添的少了,先生恐怕便以为只需随便教教你……亏得你大哥昨日提醒我说你很喜欢读,唉,既然读了便读得好些,给你先生再添点,他教你的时候也更上心些。”
黄鹂没想到父母才吵了架就又想起为她操心,又是开心又是感动:“爹,爹,爹您真好,我以后一定好好读!我,我回头给二哥抄一套四五经出来!”
黄家只有一套四五经的。要说四五经都是市面上流行的印刷,也没多贵。但是加到一起总要好几贯,他们三兄妹一个月的束脩就要好几贯,再加上笔墨纸砚的耗材,每月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黄鹏黄鹤都是懂事的孩子,所以虽然基本教材只有一套,也没跟黄老爷抱怨过,反正又不是一本,总能错开用的。只是到了备考的时候就比较麻烦,先生讲同样的课的时候两个人只能轮流看。黄鹂此言一出,黄老爷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起来:“好,好,鹂娘真是懂事……只是此事不用急,你慢慢抄就行。”
父女两个和乐融融,而一旁的黄氏却是另一番心思,她自认为自己是做娘的,绝对比谁都疼女儿,与丈夫吵架却也都是为了女儿,如今跟丈夫吵的僵了,心里头发虚,这才小心翼翼地围着丈夫转,见了女儿也颇有些“我便是为了你才会给你爹吵架”的微妙心思在,这会儿见丈夫关心女儿,心里头更是憋屈:这是怎么个话呢?明明弄丢了女儿嫁妆的是丈夫,可现在怎么倒显得好似他才最疼女儿?女儿也是,跟爹爹这般亲,三百就让她忘了谁才是真疼她……唉唉,自己这劳心费力的,是为了谁啊?
不多时黄鹏安氏还有黄鹤相继过来,钱氏便笑吟吟地让人摆饭,吃饭的时候不住地给黄老爷夹菜,黄鹂有些诧异地看看母亲:虽然平日里吃饭的时候钱氏也常给黄老爷夹菜,可也没这么殷勤啊,这吵了架,怎地比平时显得更好了?不过平日里黄鹂看父母这样不觉得什么,可今天却怎么看怎么别扭,闷闷地只在一边往嘴里扒拉饭。
钱氏虽脸上做出若无其事状,但心中到底没有完全顺过气来,看到黄鹂这一声不吭的样子心里头便有些不爽,待要训上女儿几句,抬眼看到大儿子正夹了一只鸡大腿给黄鹂,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