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江南城镇依水而生,依水而长,行人如织,风情缱绻,温软润泽,今日下了一场小雨,杭州的温柔便被这场秋雨带走,只留下惆怅萧瑟的秋风。
纪黎坐在马车上,放下手中的册,掀开车帘看着街上的行人,杭州的治理大多参照大燕的旧制,设坊市,不如宁州城热闹,但看上去也是井井有条。她朝着后面望去,一队衙役从马车旁打马而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为首的那人回首望了一眼她马车的方向。
纪黎与那人四目相对,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纪黎一行人虽然快马加鞭,但为着不引人注意,一路上走走停停,直等到燕子尧的军队都到了永州打了几日后,纪黎方才到了杭州。边霖和白约瑟太过于打眼,不方便与纪黎一道,二人到了永州便以商队的名义入了永州城,替纪黎与倪广汉周旋。
因此与纪黎同行的只有唐喜儿、冷如月以及若干衙役卫兵。
冷如月自那日经纪黎提点后,便入了昭明军,后又收编进若风,听闻纪黎有意前往南境,便主动请缨。事实上,就算冷如月不主动提及,纪黎恐怕也会游说,因为南境之行,冷如月才是那缺之不可的关键。
“纪大人,舟车劳顿,您怎的不多歇息会儿?”
听到冷如月的声音,纪黎收回望着大街的眼睛,回身道:“国事为重。我倒是并不觉得疲倦。只是,如月,如今在外,并无纪大人,你只需称我纪夫人便是。”
“瞧我这记性。”冷如月拍了拍脑袋,一副懊恼的样子,“我这人粗野惯了,这会儿要装模作样,倒还真有些不适应。”
“如月姐,怎么就是装模作样了?你是夫人的贴身婢女,因着懂些武功被夫人选来做事,难不成你还有别的身份不成?”唐喜儿笑眯眯地说道,把一旁的纪黎逗得莞尔一笑:“正是此理,要瞒天过海,首先要瞒过自己。”
冷如月有些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在心中默默叮嘱了自己几番,然后又问:“纪大……不,夫人,今日我们是还要做些什么?”
“你方才不是说了,舟车劳顿,今日自然是要歇息歇息。”纪黎笑了笑,却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
入夜。
一道黑色身影轻巧地跃进纪黎所在的客房,却并未对床上的纪黎动手,而是在她的行囊之中翻找着什么。
忽然,黑衣人的身后一道银光闪过,正是来势汹汹的冷如月,她喝道:“来者何人!”
黑衣人闭口不言,只是手持弯刀与冷如月的双刀对上,两人战作一团,竟然一时间不分胜负,最后还是冷如月技高一筹,左手一刀将弯刀挡开,右手又迅速攻上,横刀颈前,黑衣人躲闪不及,就漏出破绽,冷如月飞身横踢,将其踢倒在地。
这时,客房的门缓缓打开,纪黎迈步入内:“杜将军远道而来,不曾迎接,是在下失礼了。”
“杜将军?”唐喜儿惊讶道,连忙上前将黑衣人的面纱揭开,露出真容来,反倒是一旁的冷如月吃了一惊:“淑兰,怎么是你?”
杜淑兰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你。”
“你为何为那谢进民卖命!弟弟可是因为他而死的!”冷如月怒视着曾经的好友、弟媳,眼眶微红。
纪黎走到冷如月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冷如月虽百般不解、无奈,但也只是紧咬着下唇,退到一旁。
纪黎望着杜淑兰:“杜将军深夜造访,不如开诚布公?不然,你今日到来之事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恐怕你也堵不住南境的悠悠众口。”
“哼。”杜淑兰冷哼一声,“我若是怕这悠悠众口,恐怕也走不到今日了。”
“难不成当着冷家人的面,你也不愿多言?”
唐喜儿这才明白为何纪黎当初会答应冷如月随行,依自己对纪黎的了解,她绝不是一个希望下属意气用事的官长。
杜淑兰明显被她这句话说动,她的眼眶也渐渐地红了起来,半晌,才道:“天下人误解我,但如月……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你也误解与我,我真不知如何向相公交代……”
杜淑兰缓了缓,停顿了片刻,这才开口讲述:“当初谢进民将相公囚禁,相公为保我性命,便命我向谢进民投诚,然而我还未来得及多方筹措,谢进民便杀死了相公,假称暴毙……”
说到此处,杜淑兰开始哽咽起来,但纪黎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问道:“天下人皆不知冷开城如何被谢进民杀死,你如何能笃定,定是他所为?”
“因为是我亲眼所见。”杜淑兰丝毫没有被她的质问吓到,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那一段回议之中,语气平静地说道,“谢进民当着我的面杀死了我丈夫,为的是试探我是否真心归顺。我不愿相公的筹谋功亏一篑,因而只能咬碎牙和血吞。”
“倒是合理。”纪黎又问,“既然如此,你今日到来,为何在某的行囊之中翻找?”
“突然有商队自北境而来,我自然要观察一番。属下来报,说为首的操着宁州口音,我便猜想或许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昭明女相。”杜淑兰道,“今日来不过是要求一个印证。”
唐喜儿道:“所以纪黎你是早就发现了有人跟着我们,所以才什么也不做,守株待兔。”
“是。”纪黎颔首,“不过杜将军心细如发倒是令某大开眼界。既然杜将军如此坦诚,某也明人不说暗话,在下到此地,是为了要你杭州水军襄助昭明,以除灭南贼,还天下一个太平。”
杜淑兰却一下子笑了:“纪黎,你孤身一人前来,就带了些许卫兵,你怎地就能保证,我不会直接将你们杀害于此,竟然还想着跟我谈条件,我的名声可算不上好啊。”
天下人都以为杜淑兰抛夫无情,是个毒妇,又因用兵狠辣,治军严明,人称“毒蝎子”。
纪黎莞尔一笑:“某身如浮萍,走到今日,靠的是与天赌、与地赌、与人赌。我自然敢来,自然是赌你并非这样的人。怎样,某赌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