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跪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刚才那一下,手中的弯刀无力地倒向一旁。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他扬起脸,任由雨水冲刷自己的面颊。“爹,娘,我报仇了,我报仇了!”小小的身体却发出椎心泣血的声音。
旁边死去的男人的鲜血被雨水冲散,氤氲在尸体周围。
褚喻犯了愁,这下回去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了。毕竟先前自己和江羡鱼身上都没有血迹,就算回得晚了,也能解释成是贪玩在外面多逛了一会儿。可现在江羡鱼身上被溅上了血迹,要是被江今朝知道,恐会横生事端。
“褚喻,你放我下来吧……”江羡鱼轻轻点点褚喻的后颈,虽然她能想象到现在的场景绝对不好看,但毕竟是自己跟着这小孩儿进来了,若是还连累褚喻,自己还算什么主子,做主子就得有做主子的担当。
一落地,江羡鱼就感觉自己的鞋面被地上的雨水打湿,一瞬间的冰凉让她不由得瑟缩一下。
“姐姐……你们把我抓起来吧。我杀了人,该被送去坐牢。”小孩儿似乎是完成了最后的愿望,满脸灰败,无力地靠在墙角。
江羡鱼不敢看地上的尸体,只能死死盯着小孩儿。“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明知杀人犯法。”她第一次在一个孩子脸上看到那种表情,毫无生气的,毫无眷恋的。
“姐姐愿意听我说?”小孩儿稍稍坐起来。
“我叫唐元鲤,我爹娘……”他抽噎了一下,“爹娘是这里有名的商人,要说我们家以前也是富贵过,后来我爹娘出城去卖货,回城的路上,被,被杀害了……”说到这里,他有止不住地哭起来,这时候才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我成了孤儿,那些当官的收走了我爹娘留给我的东西,我成了,成了什么都没有的孤儿。我根本活不下去。”他伸手抹了把脸,也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那男人捡了我,说看我可怜,教我一门手艺,爹娘没了也要好好活下去。他教我偷窃,教我骗人,教我怎么逃过衙役的追捕。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恶名在外的强盗头子,杀人越货,绑架抢劫,无恶不作。”
江羡鱼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果然,小孩继续开口,这次他的悲怆转为了抑制不住的愤怒。“那男人叫我哄骗别人,我为了活命,也忍了,只能尽可能阻止他害人性命。但我那天听到,是他,就是他杀了我爹娘!就为了我爹娘卖货的金银!”说到这里他甚至又恶狠狠地看向了那男人,只是那男人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再无法承受他更多怒火了。
褚喻想,要是他,绝对不会让仇人这么轻易的就死去。
他略有些同情地看向小孩,又转向江羡鱼,果然她已经为小孩的遭遇感到痛心,正默默掉眼泪呢。“该死。”他暗骂了一句。
“我说完了,你们把我送去报官吧。”小孩作束手就擒状,将双手靠在一起,伸到褚喻面前。“我感谢你,你是我的恩人,我差点害了你们,你却帮我把仇人们都杀了,你将我送去官府,就说所有人都是我杀的。”
唐元鲤似乎以为褚喻把所有人都杀了,这孩子还想着揽下罪名呢,也不想想自己这么小一个孩子,就算被送到县衙里,谁信他一个人杀了那么多人。
“呵,你这小孩倒是好笑,你觉得自己有本事杀这么多人?”褚喻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想到自己家族被灭门,自己好像也是他这么大的年纪。
“要不你和我回去吧!”江羡鱼突然出声,她已经收住了眼泪,朝唐元鲤伸出手。
褚喻无奈扶额,“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要……带我回去?回哪里?你家,吗?”唐元鲤本以为自己会被送去县衙,不是以命抵命就是后半辈子都在牢狱里度过,没想到眼前的漂亮姐姐说要带他回去。
褚喻很不想江羡鱼再带个人回去,自己好不容易才在她身边有了一席之地,现在再多出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孩儿,保不准这小孩儿会不会夺走她的全部关注。
但他是阻止不了江羡鱼的。
“嗯,和我回我家,现在临珠县乱得很,死了人官府也不会查到你头上,估计会以为他们是互相杀害的。你还小,人生不应该葬送在这里,况且你只是为了爹娘报仇,情有可原。话虽如此,你和我回去之后也必须要跟着你旁边这位高人学习武艺锻炼自己,能接受吗?”
等等,旁边这位……高人?说的是自己?褚喻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你要我带他?”
一下没装住,连姐姐都忘了喊。
江羡鱼点点头:“嗯啊,我要照顾你,没心思和精力再多照顾一个小的了,就只能麻烦你咯。”江羡鱼笑得狡黠,微微歪头看着褚喻。江羡鱼又不笨,她当然看得出来褚喻不是很想自己收下这个唐元鲤,虽然她不是特别清楚为什么,但只要把唐元鲤塞给他,他就无话可说了。
没想到这句话却恰好取悦了褚喻。“要照顾我,没时间照顾他……?”他看唐元鲤的眼神都变得和善起来,“好啊,小子,叫声师傅听听。”
唐元鲤显然没想到自己在差点害了眼前这两个人,又在他们面前杀了人之后,还能安然无恙,所以激动地跪在地上行了叩拜礼,“师傅!师傅请受徒儿一拜!徒儿日后也要像师傅一样锄奸铲恶!” 江羡鱼对于眼前的景象很满意,伸手示意褚喻抱自己:“抱我,我脚被打湿了。”其实她是不敢在全是“尸体”的巷子里行走。
褚喻一伸手就将她揽进了怀里。“小子,还不快走?”
唐元鲤快速爬起身来,跟着褚喻往外走。虽说他人小,步子也小,但不知道他学了什么步法,竟然完全不会跟不上褚喻,始终保持着和褚喻五步远的位置。
三人偷摸着从后院翻墙进了江羡鱼的院子,本来还担心自己爹爹会守株待兔等在自己院子里,没想到整个院子里都静悄悄的,就连绿衣都不在。
“姐姐,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这小子我来安排。”褚喻适时开口,既然江今朝还没回来,那把今天的事瞒下来还算容易。褚喻其实不想接手这个麻烦,但很想在江羡鱼面前卖乖。
江羡鱼有些不安,以往爹爹这时候都回来了,今日还未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急匆匆地去处理了被沾上血迹的衣裙,恰好最近自己葵水要来了,就算被发现,也可以说是不小心沾染的。
刚从浴房里出来,江羡鱼就撞上了绿衣。“小姐,你快些到前厅去,老爷有事叫您。”绿衣看上去很着急,要不是还念着主仆之别,她都要上手拉江羡鱼了。
待江羡鱼到前厅后,就看见江今朝一脸严肃地坐在主位上,侍卫李扬也是一脸肃杀地抱剑立于一旁。
“爹爹,您叫我何事?”江羡鱼声音都在打颤,她害怕今日的事被父亲知道,这样不仅自己会挨骂,褚喻还很可能被重罚。虽然自己没受什么伤,但毕竟是差点被一群强盗劫持。
“近日大雪融化导致离河水位上升,虽一直在加固,但今日河口仍然决堤,沿岸百姓的屋舍田地被河水冲毁,现在他们无家可归,只怕明日街上灾民会更多,为父知道你玩心大,但在为父安置好灾民之前,你不得再出门!”
江今朝掷地有声,随后挥手示意江羡鱼离开,不得再反驳。
江羡鱼有些失魂落魄,这次不是为了不能再出门去玩,而是想不到河口决堤会让那么多人无家可归。自己尚且在爹爹的保护下安然无恙,那其他人呢?像唐元鲤一样的小孩,在这里还有多少呢?
江羡鱼动了想和爹爹一起去城外看看的心思,她不能始终在爹爹的庇佑下两耳不闻窗外事。
刚往回走,就听见爹爹的声音从房里传来:“该死的梁乾!”伴随着一阵瓷壶碎裂的声音。
江羡鱼停下了脚步,梁乾?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不是当今圣上的名字吗?她很想凑近听听,但又怕自己的脚步声被李扬发现。正进退两难的时候,褚喻不知道怎的出现在江羡鱼身后,“姐姐,唐元鲤我安排好了,就住在我房里。”
江羡鱼一惊,“嘘!不要说话!”
褚喻看看紧闭的前厅门,又看看江羡鱼紧张的神情,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在干什么。“姐姐在偷听啊,我帮姐姐一下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搂住江羡鱼的腰,几步就上了房顶,几乎是像猫一样,连房顶的瓦片都没发出动静。“姐姐,摒住呼吸。”他将她搂在怀里,江羡鱼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我为大启鞠躬尽瘁这么多年,即便是当时先帝在世时我也没想过居功自傲,眼下倒是算计到我女儿身上来了!”
是江今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愤怒。
“老爷,小姐可万万不能嫁过去。”
李扬附和,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毕竟江羡鱼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