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横舟听罢默然。
但他想到的不是张角,而是另一位同样因肩挑重担,而收敛锋芒,最终变得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长辈。
正是岳飞。
据军中那些年纪稍长的岳帅元从们所说,这位主帅年轻时也是天不怕地不怕。
说话做事,从不给任何人留情面的倨傲性子。真到要紧的关节处,更是尽走极端,没有丝毫妥协可言。
人人都说,岳帅若非是有东京留守宗泽宗汝霖的青眼,以他的性子,早就被上官拿去填线,焉能有日后独掌一军的威风?
思索片刻,叶横舟雄眉一扬,平和道:
“前辈,我如今站在这个位置上,不是被任何人推上去的。恰恰相反,是因为我想,所以我才会一步步走到这里。
其实,我做事一向是率性而行,恣意妄为,只求个不负本心。
身边这些同志、袍泽,来到这里,各有理由,有的是想博个功业,有的是想致天下以太平,有的是看不惯朝廷,更多的则是活不下去。
为名为利我理解,为求理想我佩服,为求活路我认同,可无论如何,既然来了这里,那就是走在一条路上、互帮互助的同志,哪里有‘重担’一说?
大道如天,筚路蓝缕,开此山林,无非是前赴后继而已。”
童渊点头,赞许道:
“你倒是比张角看得更开,不错。命都是自己的,何须为别人负责?
做人能够率性而为,无愧无心,已是至境,至于其他的,不必再强求了。”
童渊是渔民出身,家境贫寒,他在蓬莱一脉修成不世武功,打翻十洲三山七十二岛时,才不过刚刚加冠。
少年心性的童渊,一时也想改变这个世界,成就一番大事业,于是他开始遨游天下,凭一身枪术清退妖祸。
可他去过的地方越多,见识过越多苦难,耳听间越多哀嚎,就越意识到,这世界的“病根”绝不在妖祸上。
如果不能将苦难的根源斩除,纵然平定了妖祸,天下再没有妖变者,黎民苍生就会过得更好些吗?
也是在那瞬间,童渊意识到了,凭一身枪棒,自己绝做不了那個改变世界的人。
他想去组织势力,又没有那个耐心,他见不得庸才俗人,更看不惯蝇营狗苟,说是远迈俗流,终究也只是因明白自己无能为力,而不得不选择逃避而已。
“我虽说是世外之人,可若非是无能为力,又如何愿意置身事外?
是张角教会了我,无论如何,天下事总要天下人去做,有一份力,便尽一份力,有一滴血,就流一滴血。”
童渊晃了晃脑袋,哈哈大笑,声若惊雷,还重重拍着叶横舟的肩头,眼中闪烁着回忆与怀念并存的神色:
“你这小子说话做事都合我胃口,还比我和张角都更有冲劲和朝气,这很好。既然如此,老夫便将这腔热血泼洒出去,陪你大闹一场,又如何?!”
虽然隐约猜到童渊乃是抱着善意而来,可叶横舟还是没想到,这位素来以隐逸著称的枪神,竟然是来入伙的。
而且还拖家带口!
拖的还是赵云赵子龙这种神将!
叶横舟难耐心中激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能一步跨到童渊身边,紧握着老人的手,重重点头。
赵云此时也抱着枪走了上来,他看着叶横舟,认真道:
“我与老师自东海来,不避千万里,只因听闻山主于太行山施仁政,赈饥馑,赖以生者何以万计。
今日一见,山主果如传闻所言,有大志,有仁心。既如此,云虽不才,也愿效犬马之劳,为天下正道尽一份力。”
赵云年纪虽轻,却也明白何谓“天地之大德曰生”,一个能活人无数的领袖,绝对比一个杀人无算的领袖,要更值得追随。
赵云这番话的意思也很明白,他入伙是因为认同叶横舟所行之仁政乃天下正道,而非其他。
若叶横舟今后能坚持为此事,他赵云便愿意为黑山赴汤蹈火,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看着抚须而笑的童渊,以及抱着枪,肃然正色的赵云,叶横舟忽然有种被天降金元砸中的头晕目眩感。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遇见这种好事。
叶横舟并没有意识到,很多他认为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行为,对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已足称得上“仁德”二字。
也正是这两个字,才会让童渊、赵云这等人,不远千里而来。
愣了好一会儿,叶横舟俯瞰山下,豪气顿生,朗然道:
“太行山大,聚义厅宽,愿与天下好汉为家。两位既有此意,我自是不胜荣幸之至!”
说完,他便一马当先地在前引路,带着两人往山巅军帐而去,途中赵云对黑山军的建设显得极为好奇,叶横舟也颇有耐心地为他一个一个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