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昌呆坐半天没动窝儿，末了小声说了一句：“这么办事儿，不地道。”
曲建英把一只破了洞的袜子撑在袜桩子上，低头穿针引线，对刘宝昌的话嗤之以鼻。
“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既要里儿又要面儿。”曲建英斜着眼睛看刘宝昌那副窝囊相，她跟刘宝昌过了一辈子，他一撅屁股自己就知道他要拉啥屎。
都说儿子随爹，儿子既眼馋送到手边的前程，又舍不得能赚钱的漂亮小姑娘，然后还怕最后鸡飞蛋打，他老子又能比儿子强到哪儿去。
无非是怕事情传出去自己被人戳脊梁骨罢了。
可是在曲建英看来，这件事就不可能传到外人耳朵里。一是天高皇帝远自己儿子那边瞒得紧，二是但凡连心还要她那张脸就不可能满世界嚷嚷。
曲建英打算得好好的，等刘海明那边把后勤部长的侄女哄到手，她随时随地就能挑出十好几个由头跟连心针尖对麦芒地干一架。到时候对外就说她连心仗着自己兜里有两个钱儿看不上公婆，任谁也挑不出她的毛病来。
旱烟卷被刘宝昌捏了个稀巴烂，他犹犹豫豫地问：“你可别忘了，咱还欠着连心两万七呢。”
曲建英不吭声了，默默补好两只袜子才张嘴，“不就是钱么，老三上南方进货去了，等赚回来钱还给她不就得了。”
“再说当初拿钱出来补窟窿是她自己愿意的，我可没跟她张过嘴。她要是非得较这个真的话，那钱也是大哥跟她借的，我就是不还她又能把我咋地？”
“不过咱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家，房子归咱了，钱该还咱就还，晚几天怕啥，她又不指着这两万七买米下锅。”
刘宝昌重新卷起一根旱烟，抽完一整支默默说道：“你们娘俩商量好了我就不说啥了。”
有些事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曲建英可能做梦也想不到，打碎她如意算盘的不是她一直提防的连心，也不是被她视若掌中物的亲亲未来儿媳，而是一件接一件出现的意外。
起先是村委会在大喇叭里通知村民，即将办房照了，让各家户主拿身份证和户口本去大队部做下登记。刘宝昌揣着这两样东西到大队部一打听才知道，房照上写谁的名儿就得要谁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刘海明在部队当兵，他的户口入伍那年就已经转走了，身份证更不可能留在家里。
曲建英说：“那就写你的名儿，二明户口转回来再改一下不就得了，都是一家人，你还能贪他的房啊？那老多人都知道这房是留给他的。”
刘宝昌想想也是，调头又回大队部，会计登记完户口本和身份证朝他一伸手，要那张购买多出规定房产面积的收据。
刘宝昌当即傻眼。
曲建英也不由得有些麻爪儿，这要是跟连心说房照上只能写刘宝昌的名字，她能把收据交出来吗？曲建英心里没底。
大队那边说规矩是死的，没有那张收据房照肯定办不下来。
无计可施之下曲建英不得不亲自上门去跟连心说这件事。至于为啥不让刘宝昌出面，还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心里藏不住事，曲建英怕万一让连心看出点啥来前功尽弃。
年前年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曲建英跟连心犯了两场口舌，别说是前后街住着，就是正月十五连心都没去加工厂看过一眼。曲建英原本攒了一肚子气没地方撒，这回可好，别说撒气了，她还得主动上门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呢。
见她上门连心和王金秀一个比一个意外，王金秀抢先开口说道：“嫂子来啦？真是稀客啊。”
曲建英就算听出来这话阴不阴阳不阳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撑着张老脸挤出个笑来回复王金秀，“这几天不忙，我过来看看，正好有事跟连心说。”
只要不瞎都知道她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王金秀急忙把手里的活儿放下跟去后院。
曲建英还想单独跟连心唠唠，指不定自己把架子放低点连心就愿意把收据给她了呢。谁曾想王金秀非得跟过来掺和，曲建英这么个要脸的人哪能当着外人的面对连心伏低做小，所以她坐下来东拉西扯半天，半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连心渐渐有些不耐烦但面上还算忍得住。王金秀可不行，蒸包子馒头她都得争分夺秒，把时间浪费在曲建英身上她心疼。
“她大娘，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跟连心说吗？啥事儿啊？”王金秀一脸好奇地问。
就差把话筒怼到曲建英脸上了，她哪还有退路，嗓子清了又清，曲建英说道：“是这么个事儿，村里办房照，得要那张两万七的收据。”
曲建英要是一进门就直截了当这么说，连心和王金秀兴许还觉察不出什么来。可她东拉西扯老半天，非等到王金秀问到她头上她才说，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王金秀眼珠一转，装作不解其意的样子问道：“然后呢？”
“然后吧，这里边还有个事儿，人家办房照得要户口和身份证，海明的户口跟身份证都在部队里，一时半会儿也转不回来，所以我们老两口寻思把房照登记在他爸名下，等二明户口转回来再给他。”
话说完连心和王金秀谁都不吭声，没人搭曲建英的茬。
王金秀心中不住冷笑，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也不想想那收据是怎么来的，看样子别人不问她愣是一个字儿都不打算提。
这工夫连心开了金口，“海明知道这个事吗？他的户口啥时候能转回来？”
曲建英急忙说：“我给他打电话了，一直也没回过来，户口的事也由不得他呀，除非他转业，不然人家部队不能放。”
连心二话不说，当着曲建英的面就拨部队的公用电话号码，那边接电话的人说马上给找，让连心等一会儿。
也就十几分钟吧，刘海明将电话拨了回来，口气很急地问连心找他什么事。
连心顿了下，放弃追究刘海明的语气问题，选择跟他说房照的事。
刘海明那边沉思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又变得跟从前一样和缓，“这个事儿你听我妈的没错，把收据给她吧。”
连心扯起一边嘴角，“我那两万七怎么办呢？”
“啥你的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那院子给我不就是给你了嘛，你给自己买院子还想找我妈报销啊？也不是不能报，你等我当上军官的，攒上两年工资我给你报，大金链子小手表一个不落全都给你买。”
刘海明用玩笑般的语气轻易帮连心做了决定。连心耷拉着眼皮问了一句真的？刘海明恨不得在电话那头对天发誓，连心于是没说别的，轻轻挂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