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中只剩下李徽和张彤云的时候,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张彤云低着头,无意识的拨弄着茶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一个多月没见,彤云小姐过的还好么”李徽低声问道。 “很好,就是有些闷。我想去找阿珠玩,可是又不能去。京城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我也很担心你。”张彤云轻声道。 李徽笑道:“是啊,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之后你可以常去……见阿珠了。她也很想你。” 张彤云抬起头来,美目看着李徽,神情有些无奈。 “可是,我要回家了。”张彤云低声道。 李徽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回家” 张彤云道:“快过年了,阿兄写信来,要我回吴兴去了。我在京城待的太久了。” 李徽这才反应过来,张彤云的家可是在吴兴的,自己只是习惯于她在京城,倒是忘了这茬了。一时之间,李徽心中甚为失落,眉头也皱了起来。 张彤云也沉默了,两人静静的坐着,看着外边大雪无声飘落,心情都复杂而低落。 “你何时动手”李徽轻声道。 张彤云快速的看了李徽一眼,低声道:“明日,雪停了便走。” 李徽点头道:“好,明日我来送你。” 张彤云摇头道:“不必了,不用你送。谢家会命人一路护送我到吴兴。” 李徽点点头,又问:“那么,我们何时才会相见你走了,谁教我吹笛子” 张彤云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明年春天,或许夏天。总之,我也不知道。阿兄若是不让我来,我也没法子。你的笛子已经吹得很好了,我其实并不精通这些,你也用不着我教了。” 李徽笑道:“若我就是要你教呢你教不教” 张彤云脸上一红,轻轻叹了口气。 李徽想了想,轻声道:“彤云小姐,过了年,我去拜访你阿兄如何” 张彤云楞了楞道:“你……你去拜访我阿兄为什么” 李徽微笑道:“我去求他一件事。是关于你的事。还要我说的更清楚么你心里应该明白的。我想求他答应我一件大事,我想要请他把你……” 张彤云惊慌打断道:“别说,别说。你别说出来。” 李徽讶异的看着张彤云,不解道:“彤云,难道……是我一厢情愿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张彤云低头一言不发,半晌不说话。 李徽愣了片刻,苦笑着心想:闹了半天,原来张彤云不喜欢自己,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李徽啊李徽,你真是想多了,还以为这段时间以来和张彤云之间已经有了不言自明的情愫,以为她喜欢自己。没想到其实是会错了意了。一时间,心里郁塞难当,心情大坏。 心里一时自怨自艾,想着自己寒门小族,居然还想着娶张彤云。吴兴张氏虽非豪族,但也非普通人家。不说和顾家的关系,光是张玄这样的大晋知名名士,他的妹妹才貌俱佳,那也是肯定要嫁入豪门的。自己这可真是想屁吃了。 一时又心中傲气翻涌,心想: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们看不起我,我还不稀罕呢。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也不必死气白咧的纠缠了。 但一时又觉得此事甚为怪异。明明自己在张彤云的言行举止和日常相处之中感受到了她的情意,两人其实就差戳破这层窗户纸了。为何她却表现的如此犹豫和疏远这完全说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了许久,李徽理不出头绪来。但眼前张彤云其实已经拒绝了自己了,倒也不必纠缠。虽然心中颇为遗憾和困惑,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死缠烂打没脸没皮的事李徽是不做的。 李徽站起身来。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张彤云抬起头来,像个受惊的小兔子看着李徽。 “你……你要走了么” 李徽微笑拱手道:“是啊,彤云小姐,我该回去了。明日既然不能送你,那便就此别过了。祝你一路顺风,雪后路滑,又很遥远,徐徐而归,不必着急。不过有谢府卫士护送,健马拉车,当可放心。” 张彤云眼神中有些慌张,动了动嘴唇似乎要挽留,但终究什么挽留的话都没说出来。 只低着头向李徽行礼,轻声说了句:“多谢!” 李徽点头,将披风披上,再看了张彤云一眼,转身出门离开。 张彤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看着李徽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之间的大雪之中,回过身来扑倒在桌案上哭泣起来。 …… 雪后的清晨,空气寒冷无比。天空中阴云密布,一如张彤云的心情。 清早起床之后,张彤云便去向谢道韫辞行。谢道韫看着她的眼睛红肿,笑问道:“你昨晚做贼去了么怎地眼睛红肿,眼眶也发黑” 张彤云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只是睡不着。” 谢道韫淡淡的看了张彤云一眼,眼神似乎看透了一切。 巳时时分,所有行李都装车完毕,谢道韫送张彤云来到府门之前,三辆大车已经在府门前整装待发。此次五名谢府护卫跟随护卫,还有一名婢女随行侍奉。路上吃的用的穿的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谢道韫还送了许多礼物,都在其中一辆大车上。 张彤云本来强忍着,但临上车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扑在谢道韫怀里哭了起来。 “道蕴姐姐,我……我……真的不想走。” 谢道韫轻抚张彤云的后背,柔声道:“这又哭什么过了年,春暖之时你再来便是了,我命人去接你来便是了。又不是生死离别。” 张彤云抽噎不住,呜咽道:“就怕我来不了了。” 谢道韫笑道:“傻话,不是说,那个顾昌已经成亲了么难道还会纠缠你不成你阿兄难道还会让你禁足不成” 张彤云抹着泪道:“不是因为这个,是……是因为别的事。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心里特别的难过。” 谢道韫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张彤云叹了口气,擦了眼泪,摇头道:“罢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等过一阵子,我写信给谢姐姐跟你说便是。我走了,谢姐姐。” 谢道韫微笑道:“也好。彤云妹子,放宽心些,不管你遇到什么事,都要勇敢,不要钻牛角尖知道么你这样的时候,是多么好的时候啊,我都羡慕呢,你还哭哭啼啼的。” 张彤云道:“彤云怎有谢姐姐豁达我只是个蠢的很的人罢了。我也许做了个最为愚蠢的决定。” 谢道韫掩口笑道:“怎么又骂自己了彤云,你要记住,有些事看起来似乎比天大,其实根本没什么的。行事要遵循自己的内心,明白么做遵循内心的人,你将来才不会后悔。万不要作茧自缚,后悔终生。” 张彤云怔怔的看了谢道韫片刻,似乎若有所思。谢道韫笑道:“时辰不早了,上车吧。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张彤云点点头,戴了面纱,向谢道韫行礼告辞,转身上了车。婢女跟着上车,关了车门。 三辆大车缓缓开动,轮子碾过厚厚的积雪,沿着乌衣巷缓缓离去。 谢道韫站在门口看着车辆远去,微笑自语道:“彤云,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你若真的想不开,错过了的话,那便是命数了。” …… 张彤云一行沿着积雪官道缓缓而行。官道上的积雪有半尺厚,即便拉车的是马匹,速度也快不起来。 张彤云在车里一直郁郁不乐,车厢摇摇晃晃,张彤云盖着薄毯眯着眼,昨夜彻夜未眠,实在太疲惫了,终于窝在车座里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才醒来,忙问身边的婢女到了何处,婢女回答说,进了牛首山了,也不知是哪里。但是已经是午后未时了。 张彤云没想到自己迷糊一觉居然睡了两个多时辰,掀开车帘往外看,果然车马正行走在山道之间。两侧白雪皑皑的山坡和树林,一片片的都被积雪覆盖着。斑驳黑白,甚为萧瑟。 张彤云本来迷糊了一会,心情好受了些。但一看这地貌,知道离开京城已经二三十里了。距离京城越远,便意味着距离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越远了。一想到昨日他一言不发离开的背影,张彤云又泪水汪汪起来。 婢女也不知道张彤云怎么又开始难受了,忙问张彤云要不要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好转移她的情绪,让她好受一些。张彤云并没有胃口,但想到不吃东西也不是办法,于是便拿了几块点心一边难过一边吃。 三块点心吃完,张彤云正用布巾擦手的时候,突然间,她的身子僵住了。 车马碌碌和积雪的咯吱声中,张彤云听到了隐约的笛子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一开始张彤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侧着耳朵细听,嘈杂的车马声和山风呼啸声中,确实有断续的笛声传来。又得了婢女的证实之后,张彤云才确定确实有人在吹笛子。 笛声断续微弱,并不清晰。张彤云发话让护卫们的车马停下来,让嘈杂声消失。虽然有山风呼啸,但是此刻笛声更加的清晰,且方位也更加的明确,就在前方不远处。 于是张彤云命车马前行,伸着头注视车窗外,在翻过一道小坡之后,张彤云忽然认出了这个地方。这里正是上次做戏遇到强人破相的那片山坡。虽然季节不同,但是林子边缘地带的情形张彤云却看得出来。 而笛声正清晰的从东侧的那片松树林里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