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给嘉怡布置了任务,由她负责监督晓阳,发现他偷着织毛衣,举报一次奖励十块钱零花钱。晓阳最近看嘉怡横看竖看不顺眼,私底下多次“威胁”过她,敢通风报信就报复她。嘉怡自然是不会怕一个小破孩的报复,但她也不想当这个家里的叛徒。
她知道晓阳的“威力”,舅舅对他十分严厉,舅妈对他过分溺爱。如果举报晓阳让他挨了打,舅妈心里肯定不高兴。舅妈不高兴了,心里说不定会记恨她这个“罪魁祸首”。嘉怡本就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经常担心自己会被舅舅舅妈终止学业,然后像村里那些女孩,被家里送进厂里打工赚钱。
虽说舅舅是一家之主,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但也顶不住舅妈会吹“枕边风”,万一舅妈故意使绊子,不让她继续念,这样就得不偿失了。权衡了利弊关系,嘉怡选择掩护晓阳织毛衣的行为。为了继续读,她宁愿不要舅舅的十块钱零花钱,也要与晓阳保持良好的关系。
外婆伸着头看着二楼晓阳那间屋子,“嘉怡,你去看看,晓阳半天都不出声,一定在屋里偷着织毛衣。”
“外婆,我刚才上去看了,晓阳在认真写作业呢!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您就让我去送饭吧!舅舅的店又不远,我打伞过去就行了。”嘉怡撒了谎一脸心虚,好在外婆没有察觉。
“淋了雨容易生病,你从小体质弱,受了风寒就会咳嗽,外婆自己去一趟吧!”外婆看着晓丹那间屋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越来越古怪了,每天在她那个屋子里面打电脑,前几天还跟我吹牛,说打电脑有钱赚,以后带我去广州吃香喝辣的。嘉怡,你千万别学她,都成网瘾少女了。”
这时,嘉怡的表姐梁晓丹走出房间,上身穿着一件肥大的白色t恤,下半身穿了一件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粉色睡裤,脸上的妆容像一只大花猫,慵懒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道:“奶奶,不就是去送个饭吗?你让嘉怡去吧,她体质弱就应该多运动。”
老太太和嘉怡仰着头看向晓丹,两人都被晓丹的这副打扮惊住了。晓丹自从上了大学,穿衣打扮就异于常人。每年寒暑假从外面回来,村里人都在背后对她的穿衣风格指指点点。但凡村里人的话传到她的耳朵里,那些嚼舌根的村民都会被晓丹的三寸不烂之舌怼到体无完肤。久而久之,晓丹成为了朗村人口中的反面教材,经常拿来教育自家的孩子。
梁光耀和王珊琴两口子都是极其好面子的人,两人多次批评教育,但是效果不佳,晓丹的一副三寸不烂之舌总能怼到他们摇头休战。寒暑假结束以后,晓丹大包小包走人,两口子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奶奶,您也太偏心了,成天就知道护着嘉怡。晓阳有我妈宠着,晓丹有您宠着,这个家里就我没人疼没人爱。不过我不在乎,我有粉丝宠我。待会儿我要和粉丝互动,就不去送饭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午后明媚的阳光照在晓丹的脸上,浓妆艳抹的妆容也阻挡不了扑鼻而来的青春气息。
嘉怡看得出神,外婆第一个看不下去,扯着嗓门吐槽道:“你赶紧下楼把脸洗了,回头你爸你妈看见了又要骂你,村里人看见了又要说闲话。晓丹啊,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不要给村里人留下嚼舌根的话柄。”
晓丹耸了耸肩膀,爽朗一笑:“奶奶,嘴巴长在他们脸上,村里人爱说就说去呗!我的人生我做主,我活给我自己看的,又不是活给他们看的,别那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人活这一辈子,要做自己人生的主宰者。算了,说了你们也听不懂。”说完,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这丫头的翅膀长硬了,晓阳的翅膀还没长出来呢,我上楼去叫他。”
嘉怡见外婆摘下围裙爬上二楼,根本来不及给晓阳通风报信,外婆已经打开晓阳的房门,发现晓阳根本没在屋里写作业,正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子织毛线裤呢!
外婆突然闯入,晓阳手里的毛线根本来不及藏起来,立马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他将手里的那条藏青色的毛线裤献宝似的,“奶奶,这是孙子孝顺您的,您的腿常年有风湿病,孙子心疼您,特意给您织了一条毛线裤,就差一条裤腿就要完工了。”
外婆眼窝子一热,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孙子的糖衣炮弹,“小兔崽子,上回你爸把皮带都打断了一根,你怎么一点都不长记性呢?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东西,赶紧下楼去给你爸你妈送饭,奶奶这回帮你瞒一次。下次再发现你偷着织毛衣,奶奶就把你送到你爸手里挨罚。”
“奶奶,我现在没空啊,就差一条腿就织完了。”
梁晓阳不愿意去送饭,他痴迷织毛衣就像他姐痴迷写小说一样。晓阳爱上织毛衣这件事谁都没想到,也许是从父亲不愿意教他钉金绣手艺,他就产生了逆反心理,赌气之后将心思转移到了村里妇女们手中五颜六色的线球上。平时他将零花钱省下来,每次遇到价格贵一点的毛线球,他就讨好家里最偏爱他的母亲要钱。母亲王珊琴不是当家的人,财政大权一直在父亲手里,身上的钱有限,晓阳就在班上做起了“生意”。
他帮同学代写作业,价廉物美,薄利多销,一天一块钱,甚至还能变化多种字体,不被各科
老师发现。他在家里自制糖水,装进一个25l的可乐塑料瓶子,课间出售“晓阳糖水”,生意火爆。这些钱,他都用来买毛线,买钩针,请村里的妇女们吃瓜子,拜师学艺。几个月下来,他的技术已经秒杀全村妇女之友。
村里的一些孩子开始喊他“娘炮”,“二刈子”,晓阳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人身攻击的外号,专注力都集中在了织毛衣上面。然而纸包住火,很快梁光耀就被老师请到了学校。班主任劈头盖脸将他一顿骂,要求将晓阳带回家严厉管教。晓阳在学校做生意的事情不攻自破,梁光耀恼羞成怒,新买的皮带又断了一条。
晓阳憋红了小脸,昂着脖子大声抗议,“奶奶,嘉怡姐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凭什么每次送饭都轮不到她,您偏心眼,这不公平。”
嘉怡是老太太的软肋,即便是她的宝贝孙子,老太太也绝不允许他说嘉怡半点不是。“好,晚上等你爸回来,我就告诉你爸,让他把你屁股打开花。”
晓阳想起父亲前后两条皮带都断了,吓得身体猛地一个哆嗦。他身上上回的伤还没痊愈,再被暴揍一顿说不定小命不保,气得狠狠咬住了后槽牙,十分不情愿的答应了,“我去!我这去!”
3
两人下楼发现桌上的饭盒和嘉怡都不见了,嘉怡已经打着伞朝着舅舅的裙褂铺子加快脚步,怀里紧紧护着温热的饭盒。她想多为这个家分担一些,一是为了讨舅舅和舅妈的欢心,二是不想让自己在家里白吃白喝。她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敏感,寄人篱下的每一天都让她觉得煎熬。她从小就想快点长大,快点自食其力,可是日子过得很慢,慢到她已经没什么耐心了。
天空突然之间狂风大作,村里的大榕树被风吹得像是发狂的野兽,雨也越下越大。嘉怡手里那把雨伞被风吹得变形,她紧紧护住伞的时候,怀里的保温饭盒掉在了地上。饭盒里面的滑蛋虾仁、豉汁蒸排骨、酿豆腐弄撒了一地。更悲催的是,雨伞被风吹得不见了踪影。
舅妈并没有钉金绣手艺,平时只能帮舅舅打下手,店里最累的人就是舅舅。一针一线十分辛苦,长年累月做裙褂,舅舅落下了一身毛病,老花眼、肩周炎、颈椎病、眩晕症,什么都沾了一点。嘉怡看着打翻的饭盒急得眼泪汹涌而出,在她绝望无助的时候,雨中走来了一个清瘦的少年身影。
模糊的视线随着另一把伞的遮挡,视线逐渐清晰。嘉怡抬起头,一张英俊少年的脸引入眼前。清秀干净但绝不普通的五官,眼瞳里面总是绽露出温暖的气息。
嘉怡红着眼睛,绝望地看着他,“梁茶,你们家里还有饭菜吗?”
梁茶看着地上一片狼藉,食物被雨水冲散了开来,似乎明白了一切。“嘉怡,跟我走!”
嘉怡来到梁茶家,引入眼前的是陈旧的中式风格。红木长桌上摆放着一盆红色的木棉花,花枝蜿蜒,开得热烈。村主任的家,果然有别于朗村其他人家。见屋里没人,嘉怡有些尴尬,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总是过分敏感,她怯生生地问了一句:“你爸妈呢?”
梁茶笑得一脸暖意,已经从厨房端出了几道菜,“我爸一大早去镇上开会了,我妈回娘家看我外婆了,这些饭菜应该够你舅舅舅妈吃了吧?”
嘉怡淋了雨,纤瘦的身体有些发抖,有些哆嗦道:“够了,够了,梁茶,谢谢你啊!”
“别客气,大家都是同学。”梁茶拿来一条母亲的粉色毛巾递给嘉怡,“这是我妈的专属毛巾,上面味道很香的,你赶紧擦擦。以后再下这么大的雨,你让晓阳去店里送饭。”
“谢谢!”嘉怡接过毛巾,擦着身上的雨水。毛巾真的很香,传说中妈妈的味道。
都说妈妈的味道是香的,她每次想起妈妈都觉得妈妈的味道是苦的,比外婆做的苦瓜还要苦。转身时,她看见梁茶已经清洗好了饭盒,正在将饭菜一一装入饭盒。嘉怡心里一阵温暖,问:“你外婆怎么了?”
“昨天我外婆上树摘龙眼,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妈说要回去服侍她几天。上了岁数的人,最不能摔跟头,你让你外婆也要少干重活累活。”
“嗯,你把饭菜都给我了,你自己吃什么?”嘉怡的心里很愧疚。
“我煮碗泡面吃就行了,我妈不让我多吃,我可喜欢吃泡面了。”梁茶笑出了一嘴的大白牙,一颗一颗像洁白的珍珠,“我妈今天不在家,我终于可以放纵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