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小的人竟有这样大的气概,毋望心疼的将他抱在膝头“这么想着我,我心里极受用,几个番薯值什么,在野地里跑,万一遇上人伢子可了不得,还是乖乖在家里,好叫我放心罢。”
一大一小又说了一会子话,隔着墙听见哀哀的哭声,想是叔叔婶子也在为这事发愁,毋望虽有些恼那张氏,可想起她素日对她的疼爱,当下也不好发作,只问德沛道,“爹爹好些没?”
德沛道,“用帕子绞了接骨草熬的汤敷腿,想是好了一些。”
毋望想明日还是要去镇上一趟的,请个好些的大夫瞧瞧,当年朝廷来抄家前,母亲将一颗东珠藏到她的髪髻里,拿了带子绑紧,嘱咐她小心看管,日后好换些银钱吃饭,所幸官差押解他们入牢时只扒去了身上的衣服,这颗东珠一直好好放着,叔叔婶子都不知道,要不是急着用钱,毋望是不想拿去當的,留着是个念想,进了當铺还不知被说成什么,能當八分银子已是万幸了。
打开衣箱的盖子,从角里拉出个布袋子,毋望小心将东珠倒在手心里,托到德沛眼前,道,“且瞧瞧这是什么?”
德沛接过来把玩,只见那珠子晶莹透彻,华彩四溢,竟然足有板栗般大小,当下愕然道:“是夜明珠吗?灭了灯会亮么?”就要爬上凳子吹油灯。
毋望忙拦住,笑道,“不是夜明珠,这个是东珠,极稀罕的,皇宫里头才有,寻常人家不得见的。明日陪我去镇里罢,找个识货的当铺当了,拿了银子好请大夫给爹治腿。”
德沛歪着头嘀咕,“这样的小镇哪里会有识货的人,都是卖菜的农户,想必当铺里平素只收些破褂子烂棉袄,何尝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不如去城里,定能卖个好价,这样便不用嫁到裴家去了。”德沛欣喜不已,拉起她的手道,“快去告诉我爹妈,好叫他们欢喜欢喜。”
两人走到刘宏夫妇房前,掀了门脸子进得屋来,尚未开口,中药并着皮肉腐坏的味道扑面而来,直冲上脑门,呛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刘宏见了毋望挣扎着要支起身子,张氏擦了眼泪上前扶他,被他一把推开去,想是用力太大,牵扯到了伤处,一时冷汗淋漓,抚着胸口喘了半天,方喝道,“不用扶!只当我死了,家里一应事宜俱瞒我。”
原来叔叔并不知情,只是张氏一人的主意,毋望心中大感宽慰,忙拿了被子塞到他腰后,倒了水与他喝。
刘宏又气又急,颤着手指指着张氏道,“、、…亏当年还是翰林家的小姐,诗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我刘家是连累了,可断不能将我哥哥唯一的骨血卖与人作妾,我情愿疼死烂死,也不用这造孽的钱!”
张氏站在墙角掩面而哭,泪水顺着指缝落到地上,模样极其可怜,半晌嗫嚅道,“我何尝想这样!春君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把她当亲生的,有好的先紧着她,从不叫她委屈,如今不是没法了么…若死了,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
刘宏瘦得只剩骨头,眼下乌青一片,听了张氏的话更是脸色灰败,怒道,“此事不许再提!否则我…便休了!”
张氏刹时如闻晴天霹雳,跌坐在地上几乎背过气去,毋望扶她到春凳上,好言劝了一会方才好些。转身到叔叔跟前,刘宏面有愧色,叹道,“婶子眼皮子浅,我真真臊也臊死了。”
毋望柔声道,“我不怪婶子,婶子也是疼我。”
刘宏却不依,叱道,“混说!刘家女儿做姑子也不做姨娘,这条要记在心上!”
刘氏一门原是官宦世家,家规极严,其中一条便是不得自毁身份与人为妾,所以刘家的女子不论嫡出庶出,出嫁便做正室,从无例外。
毋望敛衽行礼道,“是,春君记下了。”
又将南珠递给刘宏,刘宏接过只一眼,问道,“哪里来的东珠?”
这时张氏也起身来看,一旁的徳沛蹲下去,将他母亲裙上的泥灰拍尽了。
毋望道,“是我妈趁乱藏在我髻里的,叔叔莫要怪我些年没拿出来,实在是…心中难舍。”
刘宏怔在那里,想起了哥哥嫂子,顿时流下泪来,哽咽道,“一恍已经六年了,昨日总总尚在眼前。”
毋望道,“叔叔莫要悲伤了,我明日就同德沛进城,将它换了银子再说。”
刘宏连连摇头,“这是母亲留给的,怎好因我卖了!收着罢,也是个念想。”
毋望把泪憋回了肚子里,浅笑道“本就是我妈给我换饭吃的,身外之物没了便没了,还是活着要紧,家里无钱无粮,德沛如今长身子,饿不得的”
张氏看看刘宏,又看看毋望,凄惨惨道,“卖了容易,再赎回来难,还是留着防身罢。”
毋望绞着裙带,咬牙道,“还是卖了罢,先过了眼下的难关,日后有钱再赎不迟。若叔叔还是不允,那春君只好嫁给裴相公,换些聘金以报养育之恩了。”
刘宏无话可说,左右权衡只得答应,复又道,“去城中的广聚德当铺,找个叫郑连生的人,我与他尚有些交情,不至于坑。”
毋望应了,收好珠子,福了福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