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急风骤雨(上)
泰昌四十九年的八月中秋刚过,上京的空气里便浮动着凝重之意,京中四门戒严,城里城外皆是巡逻的军士。
今上幼年执政,转眼已近古稀之年,近年来在女色上头越发贪嘴,身体已到了日暮西山之境,却仍不知保养,在中秋大宴上晕倒,引的朝中大乱。
太子备位东宫四十年,脖子都快伸长了还盼不到自己上位,眼瞧着亲爹一头从御座上栽下来,悲痛欲绝的哀号两声,眼泪便滚了下来——心里却高兴不已,他无时无刻不盼着亲爹翘辫子,不过面上却不能显出来。
任是谁装纯孝装了几十年,到最后大约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太子觉得,比起一班虎视眈眈的弟弟们,他大约是孝顺的吧。
五王爷乃是赵王,便是梁昭业的姐夫,母家与妻家都是旺族,在朝中也是举重若轻;八王爷封作信王,其母乃是贵妃,在今上面前一向得宠,他为人又是个精明能干的,生财的路子极宽,在兄弟们面前也是个豪阔之人。
一众弟弟们里面,最拔尖的除了远在西疆带兵的弟弟秦王,乃是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就数赵王与信王最碍太子的眼。
太子一边大哭,在群臣面前树立孝顺的典范,一边还要从指缝里分神留意众位王弟。赵王与信王都不是傻子,比起这位二哥,他们俩的悲痛却是真心实意——好歹在亲爹的手里还有口安稳饭吃,要是落在这位二哥手里,谁知道结局如何。
因此一众皇子里面,就数赵王与信王哭的最是大声,简直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大皇子在幼年即已夭折,太子排行行二。
宫里愁云惨雾,不想让皇帝爬起来继续执掌江山的,如太子一派,便有意干扰太医治疗并拖延病情,还没有筹谋好退路,不想让皇帝死的如赵王与信王两派,外加朝中许多重臣,想尽了法子要让皇帝醒过来。
宫中太后皇后早几年便已不在人世,后宫如今捏在八王爷的亲娘刘贵妃手里,太子干扰诊疗的力度无形之中便弱了几分,几股权势相制衡,倒霉的太医便成了权利的牺牲品,已经有好几个被拖出去砍了脑袋。
掉脑袋的名目诸如不肯尽心诊治……又或者医术不精虚食重禄,素餐尸位……罪名五花八门。
高手过招,受伤的永远是小卒。
到了如今这一步,刘贵妃侍疾的时候便砍太子的人,太子来侍奉汤药的时候便砍刘贵妃在太医院的亲信……这两位已经引起了朝中恐慌,人人自危。
大相国寺的秦苒这两日烧的昏昏沉沉,被金三千与聂震给灌了好几碗苦药,到得第三日傍晚,她方清醒些,便被聂震连被子卷成了一团,抱出房来。
秦苒正在病中,在他臂弯里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只能感觉到他坚硬的铁臂与浑厚的胸膛将她牢牢箍紧,虽隔着薄被,气恼羞窘之下不由急怒:“少帮主这是要当人贩子吗?”
聂震英隽的下颌正对着秦苒的脸,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可是听声音却带着玩笑之意:“姑娘模样虽端正,不过性子太凶悍了些,我怕无人敢卖姑娘,教聂某折了本……”
被子里的秦苒只着中衣,若非被聂震裹成一个卷儿,恐怕此刻已经跳起来打人了。她狠狠剜了聂震几眼,对方皮厚,浑然无觉,将她从院子里一路抱着出来,放进了门口的马车里。
秦苒往车厢里滚了两下,终于将自己从被子里挣扎了出来,抬头一瞧,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面前是个面色苍黄的病弱男子,瞧着眼见是不行了的样子,车厢里光线昏昧,她再细心一瞧,更是傻住了。
“金先生这是做什么?逃难?”
金三千今日扮成个病重生的模样,懵懂的朝她摇头:“我也不知道。”好似还未睡醒,不过秦苒病了这两日,他也确实未曾好睡,“聂震这混蛋要我扮成这副样子……”他说着脑袋已经靠在了马车板壁上,兀自睡去。
秦苒瞧着金三千这副心甘情愿挨宰的模样,真想摇醒他,问问他对聂震这盲目的信任从何而来。
马车还未起行,聂震掀帘而入,秦苒是个火辣性子,被个男子强抱到马车上,满腹恼意一言不发挥拳便打,哪知道聂震不退反迎了上来,不等她沾着对方衣角,已经教对方点了穴道。
秦苒眨眨眼,再眨眨眼,终于确认……聂震这厮原来也是个练家子,而且认穴之准,出手之快,决不在自己之下。
“聂大少既然自己会武,先时还请我当护卫,这会又点了我的穴道,这是拿我当猴耍吗?”
聂震好整以暇整了整衣领,一脸诧异:“我这般倜傥多情的郎君,不知道有多少美貌小娘子喜欢,难道秦姑娘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动手?”太破坏形象了!
秦苒:“……”
只因对方太过无耻,她完语塞了。
聂震将一旁睁开眼睛瞧热闹的金三千也顺手点了穴,将他两个丢到了一起,拉过秦苒那床被子将两人盖了起来,只露出两张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