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土地庙实在是小,两张拔步床都放不下,三人躬身躲在里头,屋顶跟筛子似的,外头大雨里头小雨,只好各自打着伞面面相觑。
那公子笑道,“在这荒郊野外遇上,又同躲在这破庙里,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缘分!我姓路,路知遥,敢问姑娘尊姓?”
六儿道,“我家小姐姓刘。”
毋望微点了头,看他眼波流转面上恬淡温,竟有些像裴臻,忍不住问道,“路公子是应天人么?”
那路知遥道,“我原籍是绍兴的,祖父入朝之后便迁到此,往年的赛花赛诗会上都不曾见过姑娘,姑娘不是本地人么?”
毋望怔怔的,真是不知怎样回答,又想想,对待陌生人也不必将身家都交待清楚罢,便草草称是。路知遥微勾了勾嘴角,走到门外打了个哨子,那匹在外游荡的马发足飞奔了过来,等到了跟前他也不去牵马,只温声道,“就在檐下躲雨罢,莫进来,里头地方小,没的挤着姑娘。”
那马竟真调转身子慢慢退到屋檐下,半个身子在雨里也不在乎,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毋望和六儿惊奇不已,问道,“这马懂人话么?”
路知遥道,“这是匹名驹,大约和四五岁的孩子差不多罢,好好同它说,说得慢一些,它大致能听懂的。”
毋望心道,这人真是有意思,那马也极有灵性,真真有其主必有其马!路知遥又道,“我原以为只我一人寻着了这世外桃源,不想姑娘也会到此,二位从何处来?”
毋望道,“我到前头祭奠父母去的。公子怎的不去学里,却在这里钓鱼呢?”
那路知遥背着右手,腰杆挺得笔直,吁道,“姑娘未曾听说过偷得浮生半日闲么?日日做学问岂不乏味死!我昨儿已经放了官,如今总可以歇上一歇了,还去学里做什么。”
六儿道,“竟与我们二爷是同年,真是无巧不成!毋望嫌她多嘴,不悦的睨了她一眼,六儿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路知遥喜道,“甚好,不知姑娘的贵戚放的是什么官职?”
毋望敷衍道,“是我的表兄,我也是昨儿才到应天来的,究竟如何并不十分清楚。”
路知遥也不在意,独自站在门前,毋望看雨下得这样大,心里后悔将那马车打发走了,如今困在这城外可怎么好呢,雨又不知何时停,真是愁也愁死!正想着,那路知遥淡淡道,“来了一辆车,想来是来接姑娘的罢。”
六儿忙探出去看,驾车的正是头里那个小厮,车里还有人打了帘子往外张望,待稍近了一些,看清了来人是慎行,六儿对毋望道,“二爷来接咱们了!”
路知遥眯眼细看,原来她们说的二爷竟是谢慎行,不禁又笑这世界小,绕来绕去都是自己人,他的母亲和慎行的外祖母是嫡亲姊妹,他和慎行原就是叔侄,如此看来,这位姓刘且父母双亡的姑娘,应该便是洪武二十四年被问斩的太仆寺卿刘郁的闺女。
慎行跳下马车时吃了一惊,不解道,“这不是遥六叔么?怎么在此啊?”
路知遥道,“我才刚在前头钓鱼来着,下了雨就和两位姑娘进来躲雨了。”
听慎行管那路公子叫六叔甚感意外,想到前头人家问还遮遮掩掩的,如今竟跟露了腚似的,便浑身的不自在。路知遥倒还是气定神闲的,眼里却多了丝玩味,错身让慎行过去,只闲适靠在一边看着他们。
弯腰看着毋望的脸,轻声道,“老太太都急坏了,要去也多带几个人啊,或叫上我,或叫慎笃都使得,怎么好一人带个丫头就出来了,万一遇着什么事可怎么得了!”
愧疚道,“我原是不想麻烦家里人的,谁知最后反倒弄巧成拙了,真是对不住了二哥哥,这么大的雨还叫出来寻我。”
哪里忍心苛责她,只叹气道,“傻丫头,何必自苦呢,家里谁不疼?若有事只管说罢了,好歹下回别独个儿跑出来,今儿遇着的幸好是遥六叔,若是个歹人可怎么办!”
毋望本来就臊得慌,叫他一说只好低了头。慎行又对路知遥道,“叔叔同我们一起走罢,这雨多早晚是个头?不如先到我妈那儿去罢,回头再打发人送叔叔回去,可好?”
路知遥看那女孩愈发拘谨了,竟与要来救人时两个模样,便笑道,“们去罢,我等雨小些再走,雨下得太急,连钓鱼的家伙什都没收,我还惦记着篓子里的两尾鱼呢。”
慎行听了只得作罢,拱手道,“那侄儿先领妹妹回去了,等下回再邀叔叔到侄儿的下处吃酒。”复领了毋望给他行礼,路知遥只微欠身答礼,目送了他们上车,回身找个干净地方打起了盹,忽想起她的伞竟未给她,不由又失笑,看来真要如戏里的许仙一样了,待天晴必要去还伞的,届时可再见佳人一面耳。
那厢马车里毋望仍低着头,慎行侧身看过去,脖子纤细得不满一抓似的,鬓边零星散落了一丝秀发,竟有些楚楚可怜的美。复问道,“可是唬着了?怎么不说话?”
毋望道,“没有,只淋了点子雨,哪里就唬着了!”
六儿插嘴道,“那位路公子是二爷的什么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