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淮西诸军眼下两大问题,一是严绶无能,二是北路无帅,老李和宰相们又不是傻子,当然也明白,可他什么都不做,为什么?
严绶在朝中人脉很广,为他说好话的人太多,一战败北,换帅的理由不够充分,也没有太合适的人选接班,只能再等等。
北路三大军头,韩弘资格最老,是朝臣外任,却已经在宣武军待了多年,学了不少割据藩镇的小毛病,屁股不干净,而且已经十几年没入朝参拜。
李光颜是阿跌部,出身河东系,哥哥已经是朔方节度使,难道让兄弟俩都做带兵大将?何况韩弘也不服他。
乌重胤更不用说,资历不够镇不住场子,剩下的那些藩镇将领不值一提,就这种情况下让谁做主帅?一旦操作失误,可能会像安史之乱一样,老叛军没剿完却又造出一堆新军阀。
因此才让裴度去淮西行营,看看到底哪个将领更靠谱,以此考虑下一步任命问题。
要解决这两大问题,都需要皇帝下狠心做决定,并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烦了知道他的顾虑,也知道自己说出花来都没用,只能靠他自己拿主意。
老李没想到烦了竟然明白自己顾虑,默默点头道:“朕之失,不该追问爱卿”,自己都没下定决心,追问别人毫无意义。
烦了轻叹一口气,其实他理解老李,也不怪他多疑,实在是大唐皇帝这些年过的太苦逼,靠山山倒,依墙墙塌,每次信任都换来伤害,各种各样的花花事层出不穷,是人是鬼都想跳上台演一出,皇帝几次被迫跑路逃命,皇家脸面被踩到地上反复摩擦,(什么泾原兵变,二帝四王,各种节度使叛乱,宦官搞事等,简直数不胜数),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面,他是真怕再闹出什么花样。
说白了,皇帝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信心不足,领导都没信心怎么干事业?所以要给他打气,以往这活儿是裴度干,如今他不在,只能自己下场。
“陛下宽心,如今之势,乃安史以来所未有,臣断言,元济必将伏诛!藩镇必能归附”。
老李听了精神一震,说道:“爱卿为朕分说”。
烦了满脸坚定,缓缓道:“其一,安史以来,大唐并非无力平叛,实因外有强敌,不能专心,如今吐蕃已显颓势,大唐边关无忧,集全力平叛,此乃前所未有之局面!”。
老李慢慢点头。
从安史之乱后,河西沦陷,吐蕃人仿佛与藩镇约好了一样轮流折腾,按下葫芦浮起瓢,总是没有消停的时候,朝廷因此狼狈不堪,如今吐蕃老实了,大唐也终于能腾出手解决内部问题了。
“其二,自安史后,河朔三镇割据,互为犄角,难以征讨,万幸魏博田公忠肝义胆,归附朝廷,自此河朔三镇之盟已成云烟,有田公在,范阳,成德,淄青等镇绝不敢公然反叛,元济外无援兵!”。
河北割据,平时互相掐,朝廷征讨又团结对抗,因其本身实力强大和地理优势一直难以征服,如今却遇到了难得的好机会。
现任魏博节度使田弘正有忠义之心,主动放弃割据,上表归附朝廷,魏博镇是河北藩镇中最富裕也是人口最多的(人口三百多万),实力最强,田弘正的归附意味着河朔藩镇联盟的瞬间瓦解,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幽州镇十分低调,估计也要随大流。
剩下个最弱的成德镇被夹在角落根本翻不了天,至于东边的李师道就更别提了,有河朔三镇前边顶着还行,没有三镇他就是个小丑。
老李再次点头,魏博归附影响太大了,正是河朔的安稳,朝廷才能集中力量对付淮西。
烦了又道:“其三,淮西三州之地,申州光州贫瘠,所赖者唯蔡州尔,将不过数员,甲不足两万,我大唐州郡数百,四面围之,元济困守,外无援兵,败局已定!”。
魏博镇隔开了成德镇与淮西,宣武又隔开了淄青镇与淮西的联系,田弘正的归附不仅瓦解了河朔联盟,同时也镇住了王承宗和李师道,使他们不敢公然起兵。所以淮西根本没有真正的外援,只能以三州之力抵抗王师。(田弘正归附,河北诸镇背后都拼命劝他,可他不为所动,坚决不割据)
“陛下,边关无战事,境内无天灾,此乃天时!元济以一域敌全国,却无险关坚城,地狭民少,四面交战,此乃地利!魏博归附,人心思定,此乃人和!天时地利人和皆属大唐,陛下何必忧虑!
待淮西事了,成德淄青反手可得,大唐中兴之势已成,非人力可阻,陛下只需顺势而为,青史之上,必留美名!”。
烦了面色坚定一番讲解,听的老李连连点头,抚掌大笑道,“爱卿之言,颇合朕意”。
笑了几声却又皱眉道:“可战事艰难……”,形势再好,淮西那边还是打不动啊。
“陛下”,烦了笑道:“臣城东有薄田二亩,中有野草一株,茎粗根深,年产草籽,臣时时不安。某日闲暇,臣持锄前往,及出城,日烈而炙,至半途,腹中饥饿,见杂草,口渴难耐。陛下,臣有心返身而归,不知可否?”。
老李说道:“既已受劳苦,无功而返殊为不智,不若奋力除之,以求一快”。
烦了点点头,“陛下高见”。
君臣相视而笑。
看着一脸从容的烦了,老李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个年轻人,而是个睿智的长者,历经沧桑,笑看风云。
烦了给他的印象在不断变化,最初是个忠贞的武将,后来以为是个知进退的年轻才俊,直到今天,在他面前从容指摘天下局势,见识高远,判断精确,心机缜密,收放自如,他发现自己又错了,这小子竟是个妖怪……
“今日方知爱卿之能”。
烦了摇摇头,笑容中有些苦涩,“陛下,若将成百上千的少年人置于死生之地,过几年再看,活下来的人,总能学到一些东西”。
老李点点头,叹道:“安西将士受苦了”。
君臣一直交谈至日暮,烦了走出皇宫,回头看看高耸的丹凤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