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光着膀子躺在碾子巨石背阴处,右胸裹着破布当绷带,因为疲惫和失血,神情有些委顿。 李徽检查了他的伤势之后,见伤口并无异样,心中稍安。这才将山坡下的情形告知周澈。 周澈听了后满是歉意的道:“都怪我,是我拖累了。否则不至于如此。” 李徽忙道:“何出此言?教我何以自处?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防止我受伤,一直挡在我身前。那一箭本来要射中我的。” 周澈忙道:“不是不是,是下官没躲开而已。” 李徽心中感叹。昨晚发动袭击的时候,周澈一直挡在自己身前,他知道对方会放箭,所以刻意护着自己。他被射了一箭,可以说是为自己挨了一箭。虽然说自己穿着毒龙皮甲,那一箭未必能伤到自己,但是周澈此举李徽却看在眼里,心中甚为感激。 周澈不愿意多谈此事,转移话题道:“李县令,若是照你所言的情形,很可能便是他们想困死我们。这样的天气,我们被困在这山顶之上,携带的水不足,最多只能撑一两天。或许咱们需要想想该如何突围了。” 李徽明白,周澈说的是对的。干粮倒是无所谓,一两天不吃饭也不会死。但在这石头山顶上,别说两天,就算一天不喝水那可都是要命的。 天气炎热,消耗的水极大。虽然众人都携带有水囊,进山之后,昨晚也在山谷中补充了一次水,但这是远远不够的。不说别人,光是李徽自己身上带着的水囊,经过昨夜的奔波战斗,现在也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适才因为天气炎热,还有人用水囊浇头降温,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若是被对方围困一两天时间,到时候怕是一个个都成了这山顶上的晒鱼干了。别说拒敌了,届时只是任人宰割的份。 不过,突围怕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两百多人强行突围,最终都得死。 李徽皱眉沉吟片刻,摇头道:“周县尉,不能突围,只能死守。此事有利有弊。他们想困死我们,但他们自己却也冒着极大的风险。历阳庐江两郡的郡兵如果已经出发前来的话,两天时间必至。到那时,他们不得不走,我们也会脱困。甚至两郡兵马还有可能将他们全部拦截,教他们付出代价。” 顿了顿,李徽轻声道:“当然,我们将会遇到极大的困难。这天气,缺水将会要了我们的命。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觉得要将所有的水囊收缴,要搭起遮阴处,尽量躲避炎热,保存体力。能熬得越久,便对我们越是有利。” 周澈看着李徽,见他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坚毅自信之色,心中暗叹。 李县令就是太执着,太自信了。眼下面临如此困境,可以说就是他太执着自信所导致的。倒不是怪他,只是有时候为了一个目标,将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境地之中,是否值得? 自己能感受到他想要做事的激情,但有时候这激情也会带来负面的效果。 周澈并不想给李徽泼冷水,但作为一名合格的手下,他必须说出自己的担忧。 “县尊大人,你说的没错。要想坚守于此,不被困死,只能立刻采取节水措施,不能浪费一滴水。也可以用石头搭建遮阴之处,躲避酷暑。这么做或可熬过一两日。但是,下官不得不问一句,万一援军不至呢?那该怎么办?” 李徽愣了愣,沉默片刻,看着周澈的眼睛微笑道:“周兄,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但尽人事,其他的交给天意。做好该做的事便可。” 周澈缓缓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李徽看着周澈,沉声道:“周兄,倘若天意难违,要我们葬身于此,你会怪我么?” 周澈微笑道:“李县令为何说这样的话?我周澈能在居巢县安身立命,为朝廷为百姓做事,便是拜李县令提携。周澈是个粗人,但自从遇见李县令,我便知道,遇到了能够跟随做事的人了。李县令一心为了居巢百姓着想,不辞辛苦,不顾个人安危,周澈心中早已敬佩之极。倘若我们逃不过此劫,能和李县令一起共赴黄泉,也是周某人的荣幸。” 这番话听的李徽心中感动不已。从认识周澈的第一天开始,李徽便对他印象很好。之后合作解决湖匪问题,也是周澈大力协助。杀王光祖的时候,李徽认为周澈一定会帮自己,事实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他。 这几个月来,周澈任劳任怨,帮助自己稳定居巢县的局面。跟着自己殚精竭虑的想办法解决问题。可以说,居巢县的局面能够稳定下来,周澈居功至伟。 几次作战,周澈都竭力保护自己,李徽也看在眼里。 如今这样的情形,换作一般人,恐怕早已经出言埋怨了。但周澈无半句怨言,依旧坚定的支持自己,给予自己最大的信任,这样的人,李徽岂能不敢动。 “周兄,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周兄能够答应。”李徽沉声说道。 周澈笑道:“李县令这般客气作甚?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下官便是。下官虽然受了伤,但却也能提刀杀敌。你吩咐的事,下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徽拱手肃容道:“周兄,我想和你结为异性兄弟,今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周澈面露惊愕之色,张口怔怔发愣。 “这……你这可不是说笑吧?” 李徽看着周澈道:“周兄,这等事怎能是虚言。你若觉得此事不妥,我也不勉强。” 周澈叫道:“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周澈何德何能,能和你结为兄弟?周澈出身贫薄,岂敢和你结为兄弟?你乃人中龙凤,假以时日必将飞黄腾达,为世间英雄。我周澈若能追随你身边,便已经是平生乐事。怎敢高攀?” 李徽沉声道:“周兄,李徽出身也是寒门,并非什么高门大阀。况且,兄弟结义,以品性相交,意气相投为上,跟出身又有什么干系?这半年多来,我和周兄共同协力,做了许多大事。我觉得我们是意气相投的,所以生出结交之心来。此中绝无其他想法。若周兄觉得李徽可交,你我结交为兄弟,今后同富贵,共患难。” 周澈怔怔的看着李徽,见李徽表情严肃,神情郑重,眼神真挚。知道他不是说笑。心中一时惊喜交加,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徽见周澈不语,缓缓点头道:“罢了,看来周兄是不愿意了。那也不打紧。即便不结为兄弟,我也视周兄为兄弟。” 周澈叫道:“不不不,我怎会不愿意?既如此,你我今日义结金兰便是。” 李徽大喜,当下两人撮土为香,对着那块巨型石碾子拜了三拜。恰好有烧罐中的烈酒,两人刺破手指,滴入几滴血,饮了血酒。 之后两人叙了长幼。周澈几年三十二岁,比李徽整整大了十四岁,自然为兄长,李徽为弟。 “阿兄在上,受小弟一拜。”李徽拱手行兄弟之礼。 周澈眼泛泪光,忙还礼道:“兄弟莫要多礼。没想到……我周澈还能有兄弟。半年之前,我全家被燕人所杀,本以为此生将孑然一身,孤独一世。没想到,现在有了个兄弟。这可太好了。这可太好了。” 李徽心里也很激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在这个时代也是孑然一身的。现在有周澈这个兄长,自然感觉也极为不同。 “兄长,我家中也没有多少人,还有娘和一名义仆在吴郡。今后我家里多了个兄长了。我娘知道她多了个儿子,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今后我的家,便是你的家。你再也不是孑然一身了。”李徽笑道。 周澈点头笑道:“你娘便是我娘,若此次脱困,我要去吴郡拜见咱娘去。” 李徽哈哈笑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两人执手而笑,甚为欢畅。当此情势危急之时,两人结为兄弟,倒是将危机暂时抛之脑后了。 李徽倒不是一时的冲动,周澈这样的人在自己所见的人之中不多。虽出身寒微,但品德为人是绝对没问题的。他对自己也是真心实意,全力协助。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有抱怨半句,也没有半点责怪,反而还在全力支持自己。和这样的人结交,不是他高攀了,而是自己高攀了才是。 虽然结义这种事有些江湖气,但李徽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么做更能表达自己对周澈心意了。况且,眼下局势险恶,很可能会死在这里,何必多想其他,临死前结交个异性兄弟也是一件快事。 得知李县令和周县尉结义的消息,众人也纷纷道贺。周澈平素为人虽然严厉,但行事公允,不欺压霸凌他人。遇到危险的事情,他都冲在头里,众人对他也都佩服。不说跟随周澈一起的原襄邑军中的手下,便是蒋胜大春大壮他们和周澈相处的也很好。 得知两人结义,自然都是欢喜道贺。只可惜此刻身处敌军围困之中,也不能摆个几桌酒庆贺庆贺。李徽承诺,回到居巢县后,必大摆宴席庆贺。 不久后,李徽召集众人,下达了几条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