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使了个眼色,伸手握住腰间悬挂的短剑的剑柄。赵大春和郭大壮也抓紧了大铁棍。 “太好了。本地人就好。你们带路,带我们进城。我乃本县县令,前来上任。你们去县城告诉百姓们,就说他们新任县令到了,让他们来东门外迎接本县。”陆展大声道。 李徽都惊呆了。他正准备进城之前和陆展商议,暂时不暴露身份,先去探探虚实的。可陆展却自报家门了。 那三人闻听此言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拱手道:“原来县尊大人上任,失敬失敬。县尊大人上任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么?” 陆展正要说话,李徽沉声喝道:“我们率数百兵士前来,兵马就在后方,很快就到。尔等并非居巢县本地人,为何冒充?意欲何为?还不从实招来。” 那三人吓了一跳,退后数步。当头那人冷笑道:“原来被你们看破了。那也不打紧。嘿嘿,说什么率领几百兵士前来?吓唬谁呢?居巢县哪个敢来?几位,不瞒你们说,打你们从东关濡须山上下来,我们便知道你们的身份了。陆县令,李县丞是么?呵呵呵。也不用装了。” 李徽一惊,原来自己等人的行踪早已被掌握。这一路没遇到什么人,东关镇上也没有透露身份。他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很可能是路上的那些关卡的府兵得知自己和陆展的身份后通知了这里。那些兵马之中定有内奸。又或者,在历阳郡城身份便被泄露了。 陆展喝道:“你们不是本县人?居然敢欺骗本县。尔等到底是何种身份?还不快招?否则,拿了你们。” “哈哈哈,好大的官威啊。”三人哈哈笑了起来。 领头那人冷声道:“我等奉我家大帅之命,前来告诉陆县令和李县丞一声。居巢县现在是我家大帅的地盘,不需要什么劳什子县令。劝你们即刻回头,我家大帅并不想为难你们。如果你们不听,后果自负。” “你说什么?混账,什么大帅?哪来的大帅?来人,将他们拿下。”陆展变色,厉声喝道。 几名护院擎出兵刃,快步上前便要拿人。 那三人冷声而笑,突然间一人将背上背着的包裹丢在地上,一声呼哨,三人转身动作迅速的往来路飞奔而去。 “你们听好了,不听劝告的话,便如包裹中之物的下场。”三人一边逃走,一边留下话来。 陆展喝骂道:“追,拿下他们。” 护院们欲追,李徽喝道:“不要追,以防有诈。” 陆展瞪着李徽,李徽道:“以防他们调虎离山,防止旁边野地里藏有敌人。护院不能离开太远。” 陆展哼了一声,知道李徽说的确有道理。眼睛转向丢在地上的包裹。皱眉道:“他们丢下了什么东西?瞧瞧。” 一名护院上前,用刀尖挑开包裹,猛然间发出惊骇的叫声,窜起身来退后。 “人头……死人头!”护院尖叫道。 众人吓了一跳,一个个头皮发麻。李徽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用树枝将包裹完全挑开,果然见包裹里包着一个毛发纠缠,血迹斑斑的东西,似乎是一个头发散乱的人头。 不过仔细端详之后发现有些不对,那毛发不像是人的头发。于是用树枝将‘人头’拨弄翻转,看到了一个长长的嘴巴。却原来是一个被砍下来的猪头而已。 但即便如此,一个血淋漓的猪头摆在眼前,也是让人毛骨悚然。 陆展本来听说是人头,吓得脸色苍白。发现是猪头之后,顿时大骂道:“这帮狗贼,辱人太甚。这是骂我是头猪么?混账之极。” 李徽甚是无语,陆展似乎搞错了重点。对方是用割下来的猪头来告诫自己等人不得进居巢县城。这是一种威胁,而非是羞辱。 “陆县令,这些人特意送来此物,便是威胁我们不得进城。你说咱们该如何应对?”李徽问道。 陆展皱眉道:“你觉得他们便是之前所打听到的那帮土匪么?” 李徽想了想,摇头道:“我认为不是。这可能是另外一股势力。” 陆展吓了一跳道:“你又开始吓唬人了,怎地又有另外一股势力?” 李徽沉声道:“若他们是土匪的话,我们现在怕是已经有大麻烦了。土匪若是得知我们前来的消息,必会大举出动,怎会还来警告我们?让我们离开?” 陆展皱眉沉吟。李徽继续道:“况且,这几人的口音非乃中原口音,适才已经被我们识破不是本地人。而据我了解到的情形,本地盘踞的土匪都是本地人。这帮人更像是北边下来的流民。” “流民?流民怎敢对我们无理?还跑来警告我们,威胁我们。这是什么样的流民?”陆展诧异道。 “陆县令,有没有可能,这是一支流民组织起来的兵马,他们口中的大帅,便是他们的头领。我大北之地,有流民帅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李徽沉声道。 “流民帅?”陆展皱眉道。 陆展虽自大愚蠢,但对于流民帅这个名词他还是知道的。所谓流民帅,便是在大晋衣冠南渡之后位于江北和中原之地的一些特殊的势力。 数十年前,大晋遭遇五胡入侵之后,北方世家大族纷纷南渡避难,琅琊王司马睿也在大江之南延续大晋国祚,登基为帝。但也有一些北方世家大族不肯放弃其家族在本地的财产和地位而留在中原以及江淮之地。 面对五胡的威胁,为了保护他们的财产和地位,许多世家大族便招募兵马,收拢流民,组建军队保护自己。他们依旧效忠在南方站稳脚跟的大晋朝廷,依旧认同自己是大晋子民的身份。而大晋朝廷也往往通过分封官职承认他们的身份,并给予物资兵器财物上的支持。 朝廷是要利用他们防守北方之敌,他们是要自保,双方达成而来各自所需的契合。而这些人组织起来的流民兵马的统领,便统称为流民帅。 大多数流民帅都不成气候,并且也得不到朝廷的真心信任。流民兵马成分复杂,并大多效忠于流民帅本身,属于私人的武装力量。朝廷对此自然是忌讳的。形成既要用,又要防的局面。但是也有的流民帅被召入朝,为朝廷重用,成为了实力雄厚的世家大族,修成正果的。 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高平人郗鉴。永嘉之乱时,郗鉴在山东峄山聚众避难,数年间便收拢流民聚众数万之兵。朝廷授予其兖州刺史之职,长期在北地坚持抗击石勒的赵国兵马。但实力悬殊,最终南下退守江淮之地,占据合肥县一带,兵马进一步的增多。 王敦之乱时,朝廷不得已召郗鉴出兵平叛,郗鉴入朝成功平叛之后,正式从流民帅身份修成正果,蜕变成世家大族。一度掌控大晋的权柄。高平郗氏也天下扬名。琅琊王氏的王羲之都娶了郗鉴的女儿,可见蜕变之彻底。能和琅琊王氏联姻,便说明已经为世家大族所接纳。 当然,郗鉴的成功也得益于朝廷的变局,以及高平郗氏家族本身便有不俗的世家出身。郗鉴的曾祖郗虑便是东汉时的大臣,官至御史大夫之职。 高平郗氏在很长时间里都控制京口要地,领徐兖二州军事。若不是不久前家族中的一位吃里扒外的郗超从中作梗的话,京口之地至今依旧在郗氏的掌控之中。 只能说,郗氏家门不幸,出了个吃里扒外的家贼。郗鉴若是知道自己的孙子郗超甘心为桓温当狗,不惜出卖家族利益的话,怕是他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类似郗鉴这样修成正果的流民帅不多,但流民帅在大晋南渡之后多如牛毛。但凡组织些流民兵马的,便都称为流民帅。但是这帮人现在的处境和当年可不一样了。大晋朝廷如今已经对流民帅持高度戒备的态度。并且绝对不会再对任何流民帅进行征召和信任。 原因很简单,数十年前,另外一个势力庞大的流民帅出身的名叫苏峻的人被召入朝之后竟然发动了叛乱,攻入了建康城。差点毁了大晋的国祚。这之后,朝廷对于征兆这些流民帅的态度便急转直下,再也不敢冒险了。 现在的情形是,流民帅不得重用,流民不得过江,便是如今朝廷对这些人的态度。 而如今江淮之地的流民帅也都不成气候。在北方局面逐渐稳定之后,大晋对江北之地的控制有所加强。江淮之地的局面相对稳定。 再加上设立侨郡安置流民,实行土断等政策的实施,也让江北流民本地化,逐渐安定了下来。如今在江北的流民帅都是小股力量而已。而且这些人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和承认。 现在的流民武装基本上沦为和盗匪一样,只能干些打家劫舍,抢掠抢夺的勾当了。这些人也都被朝廷一概被视为匪徒。 李徽所说的如今在居巢县城中的流民兵马,应该恐怕正是因为此次桓大司马兵败之后从中原逃下来的流民组织起来的队伍。领头的可能见居巢县没有朝廷官员,便索性占据居巢县作为安身之所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警告吓阻陆展和李徽这样的朝廷官员来上任,恐怕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一旦陆展和李徽等人上任,他们这样的流民兵马便不能占山为王。对于流民首领而言,除非授予官职,给予身份上的认可,否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这里的这股流民兵马,显然没有得到朝廷的官职封赏。